媒体札记 | 王朝缩影

出品：徐达内.COM

“山西：一个权贵王朝的缩影”，清华大学孙立平教授在微博的系列评论，已洋洋洒洒写就五条，从月初第一条点评即可看出，分析绝非一时心血来潮，因为提笔就是从不少知识分子的心结开始：“最近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讲，过去20年中国在开始出现一个权贵集团。甚至有人说，枪声一响，由偷变抢。因此，这次改革首先要破权贵。权贵是横在中国社会进步面前的一堵墙。现在看，山西，就是这样的一个缩影。一个资源大省，财富几乎被权贵独占，民众贫困，环境破坏。”

“枪声”二字，不知是新浪审核之故，还是有意避开敏感词汇，在微博上显示之际，呈现的却是两个星号。八九以降，观察由此顺势转入九十年代：“说到山西围绕煤炭形成的权贵，就不能不说到90年代下半期的晋煤整合。此前是通过官煤勾结，大量资源被贱卖，甚至官员直接入股，小煤窑遍地，矿难频发，诞生了一批煤老板，但整个社会乌烟瘴气。于是，就有了煤炭整治，就有了晋煤整合...当时，大量的煤矿被贱卖，甚至被白白送掉。煤老板成了富人的象征，有关的官员也是富得流油。于是，有煤炭整合，国有化，但煤炭依然是权贵手中的财富。”

专注于学术研究的孙立平发现，从官商勾结到权贵渗透，这一对关系正在悄然蜕变，“有媒体在报道山西腐败案时用了一个词：晋官商造。其实反过来也成立：晋商官造”：“山西的局面演变到今天，说明仅仅在国有和私有之间荡秋千，已经无法走出权贵的陷阱。私有，成为瓜分国有资源的盛宴...山西的权贵陷阱展示的是一种‘国有—私有困局’。”

孙立平未竟之问，交由第一财经日报回答。

在前日《晋煤整合再审视：七大主体企业包袱沉重》一文中，这份财经日报通过采访梳理发现，煤炭资源整合由国有企业运营，路其实并不那么好走：“这个一半财政收入来自于煤炭的资源大省，由于煤炭市场低谷徘徊，其上半年GDP增长仅有6.1%。而当初被指定为资源整合七大主体的煤炭企业，如今也因市场寒冬陷入亏损的境地。今年上半年，山西省七大煤炭资源整合主体的净利润总和为-13.48亿元...山西一位煤炭企业人士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表示，在资源整合过程中，各大煤炭企业需要向各地政府缴纳的资源整合保证金，很多至今无法收回，也无法用于抵减资源价款；这些公司还承担了非煤项目投资、绿化、扶贫等社会责任，整合主体‘包袱’沉重。”

紧盯山西不放的第一财经日报，今晨又有报道抢夺门户首页，获新浪、网易和凤凰三家网站争相推荐，“王儒林调研吕梁，至少两次被喊冤民众拦住反映问题”：“在吕梁兴县的随机调研中，遇到群众临时反映的诸如吃水、住房等问题，也让王儒林感到些许无奈...当地官员透露，在兴县调研期间，王儒林至少两次被喊冤群众拦住反映问题。”

窥一斑而见全豹。新任山西巡抚出巡，竟遭民众两次喊冤。一般而言，高级官员的出访都是戒备森严，从突破重围的喊冤可见，民情之沸腾达何种程度。

第一站即访吕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意味颇浓。人民网昨日所转载的吕梁日报报道，同样曾获各大门户大力转发，窃窃私语的肯絮，正源自王儒林的一番话，“我到山西工作后，把调查研究的第一站选在吕梁。实事求是地说，有的同志建议，吕梁情况复杂，第一站最好不去吕梁”，当晚的山西电视台虽未播出同期声，但13分钟的时长依旧可见分量：“我经过认真考虑，第一站还是要到吕梁来。我觉得主要有四个原因。第一，吕梁是革命老区；第二，吕梁是腐败问题重灾区；第三，吕梁是‘天下廉吏第一’于成龙的故乡；第四，吕梁是当前经济发展社会稳定矛盾突出的地区。我们不回避矛盾和问题。”

说实话，这也是给吕梁日报出了道难题，新任书记的首站调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全文照登自己脸面难堪，予以删减又风险难测，权衡利弊之后，才有昨日头版登出的根据录音整理的讲话全文。

昔日铁骨铮铮的吕梁儿女，如今却要头戴反腐重灾区的帽子，也难怪有官员抱怨：“一座英雄之城，在有些人眼中好像成了‘敌占区’”，这声出自前日中国经济周刊的嘟哝，听来不禁令人百感交集：“9月初至今，国内多家纸媒与网站围绕吕梁的‘黑金政治’、‘政商联盟’、‘患病的政治生态’等话题进行了密集报道，引发社会广泛关注。舆论重压也将吕梁推到了风口浪尖...吕梁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张海涛坦言有‘万箭穿心’之感，称是其从事宣传工作近20年来遭遇的最大、最强的‘舆论风暴’，如同‘排山倒海，泥沙俱下’。”

风声鹤唳的环境之下，官员不得不谨言慎行：“在吕梁期间，《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给多位市领导去电或短信提出采访请求，均遭拒绝。9月16日下午，在记者的坚持下，一位市领导终于同意见面‘随便聊聊’，电话里特意强调‘不代表组织’...‘个别干部被调查，并不代表吕梁整个官场都出了问题。现在舆论传递出的信号就是吕梁的官员都有问题，都是买官卖官的参与者。’这位要求匿名的吕梁市领导颇为不满...上世纪60年代就在吕梁参加工作的这位市领导直言，事情应该一分为二来看，吕梁市坚决拥护中央的决定，对有问题的干部绝不同情。但是，如果有人犯了错误，媒体就对其工作全盘否定，甚至进行人身攻击，就有些偏激了。”

何以涤荡山西官场？唯有政治新常态。

这正是人民网今日首页头条提示，《习近平铁腕治晋，“政治新常态”呼之欲出》：“山西政治生态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简而言之，一是权力与资本勾结，结成了许多基于利益的政商朋友圈；二是基于地域、同学、派系等关系，结成了一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政治同盟圈。两个圈子让山西的权力监督机制和权力运行规则畸变，让这个煤炭资源大省的一些官员深陷‘黑金泥潭’。所谓‘晋官难当’的山西魔咒，实质上是很多官员在扭曲的政治生态中要么迷失自我，要么欲有所作为却有心无力。”

何为“习近平式新常态”？且听这份同时被推至凤凰网首页次看位置的分析细细道来：“今后反腐败将长期处于高压状态，进而使整个政治生态发生根本性变化，使公权力系统内的人员，特别是新进人员，感到廉洁从政是理所当然，并切实体会到所谓‘高压电’存在。《人民日报》将‘习近平式新常态’解读为‘不拘常例、不违常情’。”

人民网的空谷跫音并不孤独，人民日报今晨也有晨钟暮鼓响起，“你改变，政治生态就改变”：“政治生态不佳，不是自甘堕落的借口，更不是可以腐败的理由...很多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很多时候未必就真是迫不得已。不良环境能否真正改变自己，主动权其实永远在自己手里。关键就看你是随波逐流，还是信念如金。”

文章撷取中日案例各一枚，力证“人是需要有一点精神的”：“日本电视剧《金牌》里，女主人公有一段面对犯人的经典演讲：出身如何如何、缺少关爱、被社会抛弃了等等，都是些让人厌烦的借口。就算在和你们同样的环境里，不，就算是命运再残酷，大多数人也绝对不会去犯罪，绝对不会去伤害别人！去欺骗！去掠夺！去杀人！绝对不会...想起东汉杨震‘暮夜却金’的故事。一次赴任途中，杨震过去举荐过的秀才王密深夜造访，馈以重金，并且表示：‘现在已是晚上，没人会知道。’杨震说：‘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怎么能说没有人知道呢？’‘杨震四知’一直被后人视为‘慎独’的典范，昭示的正是敬畏的力量。”

新京报也来帮忙敲边鼓，异口同声地喊出，“让政治生态变好是吕梁的新使命”：“吕梁当地畸形的政治生态，更让民众有切肤之痛...形成良好的政治生态，第一步是反腐，但反腐并不意味着打倒了几只‘大老虎’就此停止。与此同时，还要理清权力和市场的边界...民众对反腐的期待，不仅是把具体贪官拉下马，更要一个健康、正常的政治生态环境，这会在很大程度影响经济生态、社会生态。”

居安思危的武汉市委机关报长江日报，正是从山西官场动荡中看到隐忧所在，“吕梁现象显示一些地方发展的脆弱性”：“地方治理，因为一把手的倒台、调任而导致发展中断，失去了连续性，这都不罕见。如果一地书记落马，往往就是连萝卜带泥，背后的腐败‘随从’、政商关系、劣迹工程等等纷纷浮现，结果是地方资源都要跟着‘倒台’，地方经济跟着出现严重问题。表现形式上，一些地方危机是复杂矛盾累积爆发的结果，但矛盾引发的根源，不过是一人独大，是地方发展的过分权力中心化。”

评论员肖畅由点及面，扫射范围迅速扩散：“一些地方因为一把手调任，地方发展态势随同领导个人雄心壮志流失，于是出现‘人亡政息’的局面...资源围绕领导意志充分调动，有什么做不到？培植支撑产业，招募巨资，兴办大项目，聚集政商人脉，地方发展的能量瞬间凝聚，但也往往随着领导更迭而即刻消散，其兴也勃，其衰也忽...吕梁现象对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是一个警醒，一帆风顺的时候，看起来很强大，实际上结构很薄很脆弱，僵硬而缺乏弹性，一遇大的风波，就显示出抗打击力和容错纠错能力的不足。”

这家心忧天下、去年喊出“赶快收拾人心”的市委机关报，这次不惜搬出中共开国领袖的窑洞对，“其兴也勃，其衰也忽”，其用心之切，其语气之激，可见一斑。

那么，山西的下一站究竟会驶向何处？

第八巡回督导组正是在众人观望中入驻，“9月12日，省委书记王儒林与中央第八巡回督导组组长邢元敏、副组长崔曰臣一行举行工作会谈...王儒林代表省委对中央第八巡回督导组莅晋调研指导表示欢迎...王儒林强调指出，活动越是临近尾声，越要防止麻痹、松懈情绪，越要坚持高标准、严要求，确保活动善始善终、善作善成。”

在这份山西日报会议报道中，巡回督导组表态依旧高深莫测：“邢元敏在讲话中指出，山西省委对教育实践活动高度重视，对巡回督导工作积极支持配合...目前，教育实践活动正处在关键时期、收尾阶段，希望山西省委认真履行主体责任，继续给市县党委‘拧螺丝’、‘上发条’，确保思想不放松、标准不降低、力度不减弱，善始善终抓好教育实践活动整改落实和总结收尾工作。”

如何“拧螺丝”，又如何“上发条”？

朋友圈与微博上国人正接头交耳，心领神会地传阅一则港媒报道，“本月初卸任中共山西省委书记的袁纯清已被立案调查，官方预计在下个月中共第十八届四中全会召开前宣布消息”：“据《明报》20日报道，中共第十八届四中全会将于10月13日在北京召开，会期两天。四中全会的主题，除官方早前宣布的研究全面推进依法治国重大问题外，人事调整也是议题之一...《明报》引述两个独立的消息来源称，在中共政治局常委刘云山本月1日到山西宣布省委书记换人时，中纪委人员已一同入晋，并在大会后‘陪同’袁纯清返京，随即对他立案审查。”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但这足已让死磕山西官场的李建军乐开怀了，他断定“闻风言事是一个很悠久传统，何况一般而言总无风不起浪”：“江湖故老相传，袁被任命为山西省委书记时，所去的第一站却是重庆，以向熟悉山西情况的薄问计为名，行的却是投款输诚之实。时议颇爱以什么官员的任职经历来分析其派系背景，但在我看来，那些为利而来因利而合的官员鲜有忠诚可言，既无忠诚，派系之说便很牵强...更有消息传出，袁任职陕西的时候也很不清不楚——在周滨被查的过程中发现，陕北的油田、煤矿窝案中也时有袁的影子浮现。”

在这份因WX公zhong号“记者郝成”而传播开来的揣摩中，李建军甚至早为袁纯清送上了牵犬东门式的悲情赠语：“李斯昔年临刑，与子相对而泣，‘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no zuo no die，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詹万承）

今日媒体札记另一话题为：江西表婶（请下载“徐达内.COM”App阅读）

徐达内.COM是亚洲新闻奖（SOPA）荣誉得主徐达内创立的媒体舆论研究机构，主要产品包括媒体札记、听海、内心戏等多媒体内容。“徐达内.COM”App Android及iPhone版均已上线，欢迎下载阅读//www.xudan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