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虹飞
语言,是抵达音乐的秘密武器。
侗族人的音乐保存得相当完整,而且鲜少被意识形态修改。他们敬畏鬼神,热爱世俗生活,也热心帮助邻里,甚至有自己的自然法,自己的寨主,却从不建立政权,也不利用宗教。她们为自己的音乐骄傲,她们在唱歌的时候,不但美丽,而且非常自信,一种很自然的自信。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誓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2500年前的《越人歌》,为汉人翻译越人的诗歌而来,而越人即是侗族人的前身。所谓侗族歌队,也类似古希腊歌剧里的歌队,侗族人的唱歌天赋,经过漫长的稻作文化的积淀洗礼,已保存千年。其歌声深情婉转,宛如天籁。
侗族人流传了很多悱恻缠绵,痴情的爱情故事,侗族歌里也有大量缠绵的情歌,和侗族人的多情其实是有关系的。多情,是因为他们是稻作文明,不善迁徙,和游牧民族的苍凉雄壮的曲调不同,他们对长久的感情是有期待的。
通过分析音乐,词义和语音,我意识到,侗族人的音乐和《楚辞》之间,有着非常亲近的关系。侗族人有一个“娘美”的有些哥特式的爱情故事。一个痴情的女人在乱坟坡上寻找几乎已经化为齑粉的爱人尸骨。她用的是“滴血”的办法。最后,她认出了她的爱,尽管他已经死去。这是我三、四岁就知道的故事,关于爱和死亡。
如今土地凋零,宗族制度瓦解,政府对大歌的支持往往容易流于表面,青壮年外出打工,流落他乡,只有那些七八十岁的老歌师还能记得其中的一些片段。
这些音乐不止有着音乐学和人类学的价值,实际上,中国的少数民族民歌,如果能进入流行音乐的系统,对整个原创音乐,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我和母亲都是在17岁那年离开家乡,带着母语。1999年我组建了一个摇滚乐队,开始和噪音为伍——多余的力比多,压抑的爱情,乏善可陈的生活,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疏离感,我也被城市和教育,修改得面目全非。侗族大歌无疑是最清凉最具备治愈系的音乐。我竟然有幸听到这些美妙的天籁之声,与之为伴,就觉得万般幸运。
我在朋友的帮助下,花了一年时间,做了50场侗族大歌的演出,我们大约走了起码一万公里。在解决了食宿和路费这些庞大的开支后,收入大约有20万,我发给了歌队的成员。大部分是年轻的女孩,可以回家养孩子,买化肥。
我做了一张改编的侗族民歌,把世界音乐,电子和原生态结合起来,又做了一张,原生态音乐的录音,所有的录音在北京的录音棚里完成的。接下来,我带着以歌手潘梦为核心的、侗族大歌“十姐妹”原生态歌队再次出发,在南京、上海、杭州、福州、深圳、广州等地的巡演。就是乐童音乐里发起众筹的两张唱片和巡演。希望我们带来的音乐是本能的,自由的,原生的。它一定要像一个梦一样,热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