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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为了命悬一线的老城南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11日10:10   《瞭望》杂志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蒋芳

  继2006年16位国字号大师和著名人士上书高层之后,眼下,又有29位读书人誓保南京最后的老城南

  65岁的杨国胜站在自家门口,用两张方凳拼出一个小摊,摆上两盆花和一个装着八哥的鸟笼,还有一些古旧的小物 件,叹了一口气,“以后自己都不知道住哪儿了,都卖了吧。”

  房屋外墙上,猩红的“拆”字旁边有他用粉笔写的一副对联:“屋不大,三代人,国共二党经两朝;房虽旧,避风雨 ,安居乐业喜淘淘”,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对老宅的不舍。

  在他身后,是已被各种搬家公司、二手房出租广告贴满的评事街。

  今年年初,南京白下区、秦淮区的南捕厅、门西、门东、教敷巷等现存的几片历史街区全被列入“危旧房改造计划” ,并于春节后陆续启动拆迁。

  这次行动,将近三年来南京古城保护的拉锯战推向了高潮。

  2006年,侯仁之、吴良镛、傅熹年、宿白、郑孝燮、徐苹芳、罗哲文、谢辰生等16位国号字大师和著名人士上 书高层,吁请停止对南京老城南的最后拆除(详见《瞭望》新闻周刊2006年10月2日第40期),获国务院总理温家宝 批示。拆除工作一度告停。

  眼下,大规模改造又由当地政府拉开大幕,29位读书人又挺身而出——在刚刚过去的4月份,由他们联合署名的题 为《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告急》的信函,被分别寄往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江苏省委以及南京市委。

  这29位,是清一色的南京本地学人,他们在信中说:“再这样拆下去,南京历史文化名城就要名存实亡了!”

  二十九人上书

  梁白泉、蒋赞初、叶兆言、刘叙杰、季士家等学术界和文化界知名人士在呼吁信上签上了名字,这29位人士来自南 京博物院、南京大学、江苏省作协、东南大学、江苏省社科院等多家机构。

  他们在呼吁信中反映:“在安品街,以清代杨桂年故居为代表的多处文物保护单位惨遭拆除,用于房地产开发;在南 捕厅,以民国建筑王炳钧公馆为代表的老街区被拆毁殆尽,用于建设‘总部会所’及‘独栋公寓’;在秦淮河西段,以清代北 货果业公所为代表的五华里古河房被成片推平,用于建造‘假古董’;在三条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蒋寿山故居被擅自拆迁改 造,用于打造高档‘会所’;在中华门东,多处明清文保建筑连遭人为纵火,地块用于房地产开发;在三山街,江苏酒家、张 小泉刀剪店等多家著名老字号即将在‘危改’中消失……”

  29位人士指出,“自今年年初以来,位于秦淮区、白下区的最后的金陵古城,却突然启动了规模空前的‘危改’拆 迁”,“如此大举拆迁,将使古都历史文化价值受到严重影响”,“据称,这次在金陵古城施行‘危旧房改造’的主旨包括了 ‘加快扩大内需’、‘有利于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认为‘扩大拆迁规模,就能扩大社会需求’,从而使‘南京楼市迎来重 大利好’”。

  牛年新春,国际金融危机仍在深度发酵。在南京,200万平方米的“危旧房改造工程”被提上日程。房地产界人士 对此迅速作出判断——危旧房改造,一个不可忽略的暖市信号。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房地产业内人士给本刊记者做了一道算术题:如果3万户拆迁居民都去买房,一户按90平方米 算,他们消费的住宅面积就高达270万平方米。不懂楼市的人可能不知道“270万平方米”的真正含义——它相当于南京 一年楼盘总成交面积的1/3,“说白了,南京楼市可能因此带来巨大的刚性需求”。

  这位人士认为,“270万平方米当然是基于最大化的极限测算,在实际操作中,不会真有这么高,但就是打个对折 ,也会对南京楼市产生举足轻重的作用。”

  到4月份,南捕厅四期工程已经拆迁1102户,全市危旧房改造拆除面积约20.36万平方米。

  与危旧房改造同时启动的,还有一张高达400多亿元的城建投资大单。

  “今年的城建工作动员大会,开得比哪一年都早,今年的城建投入总额比哪一年都高,达438.2亿……无论投资 还是规模,都创下南京城市建设历年之最。”1月中旬,南京市副市长陆冰在城建工作动员大会上宣布。

  细究危旧房改造工程的范围,位于老城南的多处传统民居群正在其中,而它们是南京硕果仅存的明清历史街区。

  59岁的南京市地方志办公室专家杨永泉曾数次为保护老城南奔走,面对当下的情形,他愤怒又有些无奈:“还不到 三年啊,温总理批示抢救下来的老城南,又要拆了!”

  总理批示之后

  2006年10月17日,温家宝在前述16位人士的呼吁信上批示,南京的旧城改造问题“可由建设部会同国家文 物局、江苏省政府调查处理。法制办要抓紧制订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争取早日出台”。

  同年12月,在北京召开整改会。南京市副市长陆冰、规划局局长周岚等进京“汇报”。“说是汇报,其实是检讨。 周岚才说了一半,就被老专家们猛批,没再往下说。”陪同蒋赞初赴京参加整改会的南京大学教授周学鹰告诉本刊记者,“就 是在那次会议上,陆冰等人承诺立即停止拆迁。”

  随后,建设部城市规划司副司长一行抵达南京,对城南拆迁改造工作进行检查,并在秦淮区政府会议室约见了南京文 博界权威学者梁白泉、蒋赞初,与负责此次拆迁规划的吴明伟、赵辰,以及南京市副市长陆冰等进行座谈。

  “除了第一次在北京召开的整改会我没参加,此后在南京的数次会议我都参加,并发表了我的观点,老城南是坚决不 能拆的!”年愈八旬的南京博物院前院长梁白泉对本刊记者说。

  据他回忆,当时到秦淮区政府开会,他和其他几位老先生是憋着一股气的,准备与官员们正面“交锋”。“但没想到 ,陆冰和秦淮区区长冯亚军一上来就道歉,说工作中有很多不对之处,要听取我们的意见。”

  建设部官员很快就回了北京。在南京继续监督整改的,是住房和城乡建设部驻南京、杭州城乡规划督察组组长谢志平 。

  谢志平现已调至青岛。本刊记者与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稽查办、江苏省建设厅和青岛市建委多次联系,被告之没有相关 程序,或没有权限透露谢志平的联络方式。

  2008年3月,《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修编会议在南京举行,两院院士、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主 任周干峙要求南京“一定要有整体保护的观念”,两院院士、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吴良镛认为“城南地区要重点保护”,中 国文物学会名誉会长谢辰生强调“要保持历史遗存的原真性”。

  与会多位专家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我们看到南京规划修编得不错,既然能做好保护规划,我们也就放他们 ‘过关’了。”

  88岁高龄、正在北京协和医院住院治疗的谢辰生,接受本刊记者电话采访时说,他得知南京再次将历史文化保护街 区划入拆迁范围,感到“不守信用,简直是胡闹!”

  南京工业大学教授汪永平,曾参与制定《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先后到城南调查五十多次。“2002年调 查时,门东已经拆得差不多了,门西等还剩下1平方公里相对完整的历史街区。现在除去水面和道路,也就五十多公顷了。这 是最后的还能够整体保护的地方了”。

  经历了2006年的那次“大拆大建”,当2009年推土机再次轰鸣时,梁白泉、谢辰生、汪永平等人感到,他们 所希望的“整体保护”已命悬一线。

  所谓“镶牙式保护”

  43岁的冯亚军,在秦淮区区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4年多。在2006年那场“大拆大建”中,这位在南京农业大学 土地管理学院获得博士学位的区长是决策者之一,他向本刊记者坦承那是“错误”,如今,要调头。

  调头所选择的是一种“全新的模式”,被称为“镶牙式保护”。南京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赵辰在城南多个改造项目中 负责现状调查、规划设计,是“镶牙式保护”的倡导者之一。他手头与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密切相关的一项工作,叫作街坊建筑 肌理分析图。赵辰对本刊记者说,就是通过“对老城关系的研究,与历史街巷、水系、不同年代历史街巷空间关系的研究,来 确定哪些能动,哪些保护”。

  在城南,经过“镶牙式保护”改造的例子已有三个——“南门老街”、南捕厅和内秦淮河后五里改造。

  在秦淮区“南门老街”项目拆迁现场,只有三条营92号李宅还有居民居住。李凯和是李家的第七代主人,他和妻子 守着孤零零的一栋房子,等待与拆迁办和开发商继续周旋。

  “我们家这棵白果树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了,房子就更久了。”李凯和对本刊记者说,原来1000多平方米的 李宅,因为拆迁办“不断紧逼”,2007年初,90多岁的老爷爷被强行架到拆迁办后就搬离了这里。

  现在李宅屋内的木板、楼梯被撬得满地都是,后面有一进房屋,拆迁时被推掉了。前面连着的三四进,目前还没有动 ,夫妇二人住了其中三间。

  “如果不是媒体和专家帮我呼吁,我们也坚持不到现在。”李凯和说,夫妻俩准备继续住下去,担心人一离开,屋也 就难保了。

  在白下区的南捕厅二期和三期,老建筑被拆除殆尽,全部原住民被迁走,前者用于建设大型仿古商业街,引入绿柳居 等几家“老字号”和“爱尔兰酒吧”,形成游玩、购物、餐饮一条龙的产业链,后者则用于开发独栋公寓、酒店公寓、花园酒 店和总部会所。

  “老宅全无、住民全无,剩几个全新的商铺,还有吃喝玩乐一条龙。”谢辰生叹道,“牙都被敲光了,谈何镶牙?”

  蒋赞初也表示,“镶的‘牙’跟以前风貌根本不相符,都是些假牙,只不过是拆旧造新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对这种“镶牙式填入、织补肌理”的做法,汪永平认为,“这都是理想中的状态,但最终这个地块拆平之后怎么开发 ?政府很难拿出这笔钱,而开发商又不希望拿到手的地块有零星的文保建筑留在上面,或对容积率、对开发项目限制太多,所 以到最后,根本无法落实。”

  对此,赵辰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镶牙式保护”的尝试“就如同写一篇文章,从立论本身就是商榷的,即使立 论成立,整个如何写下去的每一步都是值得商榷的”。

  有专家反驳:哪有随便拿历史街区做试验的道理,文物拆掉了,拿什么弥补?

  “蹊跷”的大火

  4月3日夜,《现代快报》记者常毅接到消防局的电话,匆匆赶到秦淮区马道街一处失火现场。

  “老远就看到拆得光秃秃的空地上,一座房子烧得火光冲天。”常毅说。

  着火建筑为上江考棚20号,是一处保护建筑。周围的普通民房早被拆光,只有它留了下来。

  据常毅回忆,当时现场很多围观的市民七嘴八舌地议论。有市民猜测,去年这里就烧了一个古建筑,可能有人故意纵 火。这里正进行老城改造,宅子里的人一年多以前就搬走了,里面早断了电,周围连路灯都没有,平时更是没什么人来这片空 旷地带。现场参与救火的消防员也认为,如果不是人为,这把火不太可能烧起来。

  上江考棚这个地名起于明代,当时的两江(安徽为上江,江苏为下江)士子参加江南乡试之前,必须通过预试,预试 的场所被称为考棚,上江考棚即安徽士子的预考考场。

  在“南门老街”项目中,上江考棚、马道街一带被拆,仅有零星的几座民居留了下来。

  这种看起来有些“可疑”的大火,在城南拆迁现场不是第一次发生。就在这次起火点附近,马道街另一头有一座罕见 的三层清代古宅,此前曾先后5次离奇失火。

  本刊记者查阅有关资料发现,2006年颜料坊、牛市在拆迁末期曾发生大火;2007年春节前后,市级文物保护 单位牛市64号的女主人发现有人在她家隔壁墙根纵火,“我打110报警,警察也到现场来了,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2 008年2月,亚洲最大的慰安所旧址利济巷2号发生大火。

  数位知情人士透露,开发“南门老街”地块的香港房地产商,在拿地的合约中写明是拿“净地”,也就是说如果上面 有附着物,他们是不会接受的。问题是,如果有关部门当初和开发商已经约定拿“净地”,那么拆迁办又如何处理这些被列为 保护范围的古建筑,拿出所谓的“净地”呢?

  “我哪敢不搬?”

  黑簪巷6号是中国云锦大师、“最后的云锦艺人”吉干臣的故居,也是秦淮区的区控文物。

  吉氏后人吉承叶至今难忘2007年春节前后的遭遇。当时,吉氏家族老宅门口被挂上了一条红幅,上书“严格依法 实施强拆”,墙上还贴着一张宣传单,上印“丢掉幻想,认清现实,务实谈判,老实搬迁”字样。

  吉承叶1949年出生,除了去苏北农村插队落户那6年,他从未离开老宅。自清咸丰年间起,吉氏家族就一直在黑 簪巷繁衍生息。

  吉承叶不得不选择搬离。“留不住啊,”他说,“一会儿有线电视被人剪断,一会几十块雕花栏板不翼而飞。隔壁家 都有人放火了,我哪敢不搬?”

  在他搬出之后,2007年4月,黑簪巷6号遭到拆除。在这里平地而起的,将是由英国特易购公司开发的高档购物 中心。

  钱家发、钱家宁兄弟,也不想离开他们在回龙街的祖宅。这里正在进行“镶牙式保护”,实施内秦淮河后五里的“复 苏”规划。

  本刊记者在回龙街拆迁现场看到,下浮桥一带的古河房已被拆成平地。

  今年3月31日,钱氏兄弟接到法院电话,被告知他们此前状告秦淮区政府的判决书下来了。“哪知道我们刚到法院 ,家里就冲进来百十号人,把我92岁的老外婆和其他家人都架出去,硬是把家给拆了。”钱氏兄弟对本刊记者说。

  兄弟二人现被安置在大明路附近的过渡房内。“经适房还在建,不知道还要等几年。”

  杨国胜指着仅隔一条小巷的楼房,“这里的二手房每平方米已经快两万了”。又指着百米之遥的金鼎湾国际、天安恒 隆花园两个楼盘,前者均价每平方米2.2万,后者是1.8万。“拆迁给我们7200元一平方米,可我们一家四口人,一 共就这二十来平方米,拆完让我上哪儿住去?”

  正在拆迁的评事街、安品街已被周围的高楼围成低谷。一位被拆迁居民对本刊记者说,他们的心情就和这“地势”一 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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