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独上高楼，都感觉、凄风如锷。星月淡，远山沉寂，一声寒柝。肉臭朱门粗褐死，关开函谷征尘恶。端底为、凿齿起冥西，心如灼！

彤云举，阴翳落；诸夏怒，单于缚。欲妖氛荡尽，一清澄廓。便往昆仑延帝姥，瑶池拜得灵芝药。怕姮娥、不解救苍生，登天阁。

1989.9

 

满江红·和文徵明悼鄂王祠

传武林岳祠有文徵明《满江红》词曰：“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辜、堪恨更堪怜，风波狱。岂不念，中原蹙；岂不惜，徽钦辱，但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证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今人有薄此意者，曰桧能“挟虏势以要君”，赵构实泥玩木偶尔，故谓奇狱之根本不在宸中。然而若构有恢复意，桧又何以要之？言“区区一桧”，过矣；言桧为罪首，亦不识其要领。仆乃步文词韵以和之，为申兹意。另，文词多处平仄不叶，如“慨当初”、“中原蹙”等，和词据正格填之。

呼吸秋风，“冲冠”句、如何堪读？青影下，赤眸朱泪，写兹残酷。为此尺书封储事，不赍寸铁中原赎。事虽奇、终有所渊源，沦沉狱！

祖宗鼎，獯鬻蹙；凭玉酿，拋羞辱。笑经常半壁，况今吾属。和事操劳依一桧，便无一桧焉能复？将在外，铁胆秉孤忠，知何欲？！

1989.10

 

贺新郎

大浪吹寒角，被潮头、訇然打碎，倒倾如削。碧岛流鼋喷霜鬣，点湿蟾胸兔脚，望不断、烟云辽廓。于是黯然愁碧血，看长门、一注浮千壑。沧海涨，太阳薄。

且休向断肠萦索，凭谁传、凋残红紫，抹污灰垩。自有颛顼乘赤电，所率天兵卓荦，向砥柱、征夷如昨。黑水逆流虽万丈，算总须、西向归残恶。依事势，定方略。

1989.11

 

沁园春·骤雨

西若冯虚，挟怨飞来，趣汝逮东。敕檐边暮色，掩渠寄燕；城头衰草，翳此秋蛩。域外荒茫，国中混沌，使我无言瞽复聋。新亭客，设无王导在，谁叱酸风？

然而我渐从容，算骤雨虽嚣不日终。且掬冰磨戟，兼磨块垒，捉云洗剑，一洗愚懵。红日方升，千山层染，万缕汤汤穿巨胸。于此际、扪心之内外，一片澄空。

1989.12

 

锁阳台

月冷花残，香销酒尽，我今沉醉无眠。紫云漫卷，尘甲却孤寒。每叹西风萧飒，挥不断、血雨硝烟。曾心拟、气吞兕虎，缄口却羞惭。

流年，须剖析，横戈待旦，孤诣空谈。故苍首雕虫，今古皆然。放楫来翻紫翮，任游遍、如画江山。风云际，无如椽笔，抱膝只愁看。

1990.1

 

八声甘州·列子御风

问风乘子是子乘风，何计遣西东？怪心劳形役，魂羁梦绾，怎样消融？耳鼻应非木叶，缘底俱相通？谁似壶丘子，独挂秋穹？

望处一帧瘦骨，笑我应非子，何以谈空？况丹心所执，谁意漫飘蓬？想浮生、虽然过客，岂在于、霜发塞荒瞳？争知子、向斜阳里，说甚愚懵？

1990.1

 

桂枝香·赠友

长亭怨短，正料峭愁肠，雨漫风卷。无限斜阳似水，物华偷换。一天冷浸星和月，恁凝眸，画帘初卷。不如归去，谁堪长醉，世情平淡。

倚栏把流年暗算。恨品老相思，吹断羌管。等令神华细长，浊心轻免。人生逆旅休空度，苟能忘事说疲倦？暮云流碧，是河汉血，是春秋简！

1990.1

 

贺新郎

漏短声声滴，听边头、寒英敛蕊，暮鸦弹翼。秋乍帘轻才卷启，松照移来薄席。渐几点、酸风戚沥。城上谯楼凝燕紫，更云开半陌天冷洌。头似白，眼空碧。

书生问计身谋拙。恨十年、琴心剑梦，杳无消息。来探伍胥昭关下，惆怅何亏华发。相映照、长衣胜雪。欲死难逢燕太子，况荆卿老去无痕迹。声未发，笛先裂！

1990.7

 

六州歌头·长城北望恨赋

依贺铸平仄通叶格填，并赘四韵，以求声律之更促。

眼中故国，都是旧城防。风荡漾，吹草莽，扰孤肠，振寒玱。百醉长城上，开襟氅，拥冥宕，悲且壮，声清朗，节高昂。罍雨鼎霜，邀友来叹赏，指斥辽阳。悲封茅拜相，不到旧边疆。筑倚齐梁，弄清商。

使君高量，春辉养，盟血鬯，短行藏。青眼放，舒远障，老蛮荒，尽销炀。不作西风想，怀深创，激沧浪。遥寄望，黄金帐，绿沉枪。跨鹤横江，一梦秋云爽，自在迴翔。坐看平陵旷，买犊浴轻飏，大袖微凉。

1990.8

 

水调歌头·中秋

离合有成数，我自笑盈虚。曾经魂梦飞舞，千里一长躯。才共盟鸥数语，忽又凌空归去，已到旧田居。独立听帘雨，明月着风无？

散乱影，敲残户，失清墟。浑无定据，应知天意老凡愚。何必悲情自苦，切记愁由自取，深溺实堪虞。多少韶光误，为读一编书。

1990.9

 

满江红

如此中宵，堪醉卧？寒露枕侵。西风渐，画屏冰冷，散入层阴。何处吹箫云潋滟，我今歌舞夜深沉。笑世间，幽怨本无名，香满襟。

知甚物，为至心？且傲啸，且低吟。是彀中根骨，快意登临。万里抟风能直上，千重翻覆觅桐林。问嫦娥，不死欲何为？残月愔。

1990.12

 

念奴娇·元夜梦怀

玉龙战罢，算姮娥过了，彤云流碧。坐望昆仑吹血处，万里一声寒笛。倜傥披襟，淋漓班爵，正好舒鹏翼。扶辕直上，涬溟谁敢驱策？

残醉愁醒何人，中宵弹剑，所梦无痕迹。乃自低吟风露下，相对长星如昔。破帐冯虚，孤灯御巽，扪虱成狂客。青蝇垂死，笑予心执形役。

1991.2

 

八声甘州

恨功名绩业每畸生，白发洗流星。渐松愁晨照，竹悲月落，泪下霜凝。此去平芜曲水，何事苦叮咛？身倚孤帆外，醉了还醒。

忍看阴昏阳晓，正烟云默默，魂魄泠泠。算飘蓬已久，老梦滞边城。约来年、洞庭春色，又争知、两望俱无声。都将那、剑肠冰冷，委此浮名。

1991.2

 

水调歌头

野怨一何似，冷雨洗疏庐。十年坐老幽并，始望旧姑苏。梦里萧条华发，镜底搔空白首，宁恨匪吴胥。西鄙有戎事，所隔万千余。

空读了，卫公对、武侯书。太平时节，虽然铜雀也荒芜。寻往齐宫弹剑，弹赤淋漓十指，不过一庸儒。马服每轻子，未必遽轻吾。

1991.3

 

十七行（自度）

书生自古诚多矣，一个个秋风满眼，来摹霜色。惯坐尘间吹老鬣，摇动一枝秃笔，说什么华夷分别，几个识兴亡顺逆？咬定扬嘉封蠹事，了不顾康乾繁盛实。鼻头喷，无名血。

草底谁偷活？笑梅村，终还在梦里呼吸。为怕宋冠亏左衽，宁抛血肉都膏铁，把孤臣帽子，频频拈出。从来此辈号清流，天下事，如何说。

万族几人真化外？九州何处非中国。前代禹图，请问君知否？额纹何必秋风割，自比先贤侠烈。这般遗老，好叫人门牙笑豁。但不以亲疏待下民，教百姓人人有饭吃，我头颅，为他折！

1991.7

 

渡江云

渡江云一片，问君此去，能否会东风。正三千鼓阵，十万横磨，浩荡下冲濛。渔樵对饮，惯谈伊、春绿秋红。浇灭了、牢骚唇底，与事业胸中。

匆匆，曾经魏武，不见周郎，纵星流浦冻。樯橹折，潮头今又，打湿丹枫。人生最苦常醒醉，急掉桨，看取征鸿。惭愧否？谁家偌大苍松。

1993.7

 

贺新郎

台上黄金柳，倩斜阳、剑依陇左，气吞关右。刘季邀来喷鲸唾，恨杀无人屠狗。可惜了、诸刀哙手。世本折杨多儿女，笑一声清角星云吼。渭水钓，蛰龙走。

北溟吸尽斟南斗，醉千年、诗朋酒侣，鬼俦狐友。治世白蛇空入梦，大厦看他渐朽。多不过、头风触牖。好景谁留三日住，纵老彭难得千年寿。弹赵瑟，击秦缶。

1993.9

 

西河·庄子说剑

闻所异，庄周说齐王事。齐何好剑国家疏，请言利器。说吾剑十步杀人，希留行至千里。

细听取，三剑意：庶人爵主天子。垂冠突发缦胡缨，迥乎蟜蚁，更来往伏斗如鸡，为人何必轻死？

善哉子语灭夙戾，喻奇谈，言外文字，顿令我心狂喜。放超然胆漫达青冥底，如吊荆卿秋风里。

1990.12

 

水龙吟·赠友行人

杜陵沉寂荒丘，酒酣斫地凭谁识？冠云挟雨，披明珮璐，浑然卞璧。俊赏高歌，九方安在，愁烟如织。正空冥逆旅，时光过客，哭何促，嗟何疾。

依旧平常颜色。试金樽，谢公遗策。君眸奇秀，料应知我，何须轻泣？早岁艰难，一声吹断，玉门羌笛。后经年欲去，穿胸裂背，染长天碧！

1990.10

 

念奴娇

闲来垄上，问先贤烟冢，混无痕迹。多少青云同际遇，鵩眼浅空无物。将相恒沙，帝王槐蚁，谁意金瓯缺？于今存者，是吾樽底残月。

醉卧春水西边，绿杨阴里，野景凭宽阅。唤索蹇驴囊底纸，呕出几升肝血。大雅唯一，王风无二，倏尔天开阔。夜来灯下，笑他千古明灭。

1991.1

 

六州歌头·追和龙洲“镇长淮”

一星流，四荒黯，小扬州。霜原静，千三百岁，书生始登楼。遥想隋皇下，开河运，浮艇斗；当时盛，今安在？感兹愁。五马渡江，醉卧沧溟上，是甚蛮侯？哭汗青谁写，膻臭染《春秋》。教后生看，岂无羞？！

滴河间泪、吴中血，山寂郁，水绸缪。头颅碎，肢躯裂；《黍离》吟，几时休？总为长城坏，倾松竹，失貔貅。冰花蚀，酸风射，不堪留。十万横磨斜待，吹明月，弹绕指柔。我扪天云啸，浪荡计身谋，来此优游。

1991.4

 

水调歌头

明月问何适？我坐倚危庐。无端一缕春风，残内竟燃苏。于是披襟眺远，指点阴山背后，名字勒狼胥。谁说豫州大，但用自宽余。

草就了，平戎策、吓蛮书。前尘回首，堪笑秋鹭掠霜芜。子贡蓬中饥鼠，子夏韦边枯蠹，子路是真儒！长漏滴将半，点点正催吾。

1991.5

 

念奴娇·追和东坡“大江东去”

一襟银汉，洗磨了、淮北江南风物。老骥狂飚回首处，潮水横空以壁。落日浮樯，朝云荡橹，热沫翻成雪。从来倾倒，梦魂应是豪杰。

今恰来渡扁舟，却无端被你，东风惊发。忍把功名都夺尽，千古奇冤谁灭？我奠秋晴，看枝枝岸柳，是冲冠发。黄鹂应笑，杜鹃辜负明月。

1993.5

 

八声甘州·甲戌末赠友如冰

欲与君醉倒宕冥间，俯仰看涛生。恰风雷疾作，新醅绿绿，梅子青青。魂梦登临绝顶，长笑说承平。可怜承平久，箸落弦惊。

坐把天河吸尽，教嫦娥演舞，夷羿操兵。恨踉跄下望，万里逼膻腥。岂由天、割余肝胆，宁淋漓碎掷化流星。谁知我、向无人处，血泪如倾。

1995.1

 

汉宫春

孤冢搜戈，取东溟龙种，西极强嬴。烹兹两物，遍享座上豪英。当时月色，也些须带点膻腥。天不教、魂梦长住，衔杯等到天明。

大患有身难灭，每羁留市井，苟苟营营。秋闲本非所愿，只剩浮名。龙城血泪，高皇帝总不关情。都怕是、中郎不再，烧桐又有谁听？

1996.4

 

贺新郎·己丑岁末陶短房出题“其实我还好”

其实我还好，想从来少年壮志，笔头催老。盛世欣逢歌泥马，知足实堪为宝，少不得、被人代表。都说全球将变暖，墨未干、今岁冬来早。天何在，由心造。

醒饥醉饱君休扰。窗外雪，冰肌如墨，云鬓卧草。残醋曾消三两蟹，共论太平世道，看日影、偏偏蚀了。万物古来皆刍狗，笑圆睁双目何如眇。等死后，说荣槁。

2009.12

 

 

附、散曲

商调梧叶儿

甚滋味，孤鹭飞，秋色倚柴扉。谁堪醉，寒梦催，问熹微，混忘了天南地北。

199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