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时节,不期然地想起胡立新的一幅画:江畔草长,双燕贴水;白犊啃草,牧童怅立。画幅上方,是胡立新自撰的小诗:“独坐江边深,白犊啃草根。忽听细风语,双燕贴水横。”
这是怎样的一种心境投射?
赏画、读书、品字,却见画风清丽,诗境悠远。而那书法,漫溢着泠泠的古意,是平素并不多见的籀篆文,结体带着金石的苍劲,笔触有着汉隶的温润,透出书者心性中的古雅平和。
“我就是那头白犊,啃食着原野的草根。”知天命之年的胡立新微笑着回忆——江南农村,牧童生活。小时候经常要给家中放牛,牛背上看书的岁月,积淀了少年对古典诗词的喜爱。诗词中的放牧生活是那般典雅柔美,以至于让少年忘记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残酷现实。
“很多时候,把牛绳一甩,任牛犊觅食,我会面对南江,心绪随江潮汹涌。”昔日的少年忆及故乡横店镇北面山村,眼光就会变得清澈。江畔发端的种种思考,就是灵魂与自然的最初对话。
后来,母亲看出了他的心事,“孩子,你要走出去!”
数年后,少年来到了梦想的终点——北京。但是,他无法忘怀江南,遂自号“江南居士”。
笔墨破寒暑 籀篆具梵相
追溯书法源头 追寻视觉美感
对书法的喜好,可以追溯到胡立新读小学时。有限的书法课,对他产生了无限深远的影响。1978年恢复高考后,两次赴考均不中,却凭着一手好字以及古典文学素养,考进了文化站,成了一名文化干部,从此更与书法结下了不解之缘。
书法在胡立新的表现领域里是多样的——甲骨、金文、籀篆、简书、章草、隶书、草书,等等。但最受人称道的,则是其自成一体的籀篆。中国书法家协会著名书法评论员吴川淮曾如此评价:“我看他(胡立新)的籀篆书法,在视觉的变化上,有自己的想法,打破了传统篆书的匠气,其书法线条和字体结构呈现出典雅清纯的妙相。”
在书法艺术里,籀篆并非显学,胡立新独钟情于此,与他的治学体系不无关系。从十年“文化沙漠”里走出来后,胡立新专注于国学,不论是在政府部门工作还是在央企担任高管期间,都苦读精研儒、道、释经典名著。“治学最重追本溯源,书法作为传统文化中的重要构成,亦不可偏废。今人多言传承与创新,但传承必先追古,然后才能创新延续。”从甲骨文流变而来的籀篆,就是中国书法的重要源头。“对于每个书法创作者来说,只有先回到语言本身,才能更好地理解它。”胡立新认为,只有在书写的探索中,不断溯源,才能完成对中国语言文字形成的全部认识,进而完成对汉字字形变化的认识,最终完成对中国书法文化演绎的全部认识。
然而,传世至今的甲骨文不足2000个,限制了甲骨与籀篆的长篇创作。为此,胡立新创造性地提出“可采用考确字、假借字、古今字、同源字、金文字、小篆字等途径解决”。为了考证每个字的写法,胡立新翻阅了《甲骨文字典》、《金文字典》、《说文解字》、《康熙大字典》等大量古籍资料,对每个字的每种字体,既系统研究,又相互映照,法意于古,变生于今。凭借这一思路,胡立新在书法创作上既行之有道,又纵横捭阖,“古体与异体相融,假借与简繁相叠”,不拘一格,自成体系,具有较高的装饰性。
书法是一种古典的时尚,书法更是心性的自然流淌。在胡立新看来,书法的意象性才是超越装饰性的至高境界,也就是把自己的人性、学识、智慧融入书法创作。这种融合,于他而言,就是构建国学与书法的“因”“果”关系——国学养人,书法怡人。“体悟两者的关系,在于修心,去杂念欲望,去名色之利”,“虚其心,去其浊”,以清静之心,写清静之字,赋予书法以梵相。
没错,胡立新的书法,是真实而晶莹的。而他对国学与书法的“双修”,又衍生出系列书画理论著述:《胡立新书文集》、《中国佛教书画流变与当代书画艺术创作的禅境》、《胡立新谈甲骨文书法》、《三教圆融通达,而为书法大美》等等。难怪有人说,应该用国学视野观照他的书法艺术。而书法创作,在他已是“随时随地随心随性”,进入“人书和谐”的自然状态。
诗画通禅意 道气传精神
修炼禅悦心态 享受禅诗意境
与许多书法家的创作有所不同,胡立新的书法题材多取于自创的诗歌,而内容则多关乎自己对儒道释文化及个人修行的思考,这种对传统文化精髓的偏爱,增益了他的哲思,又上升为可贵的原创精神,为他的书法增添了浓郁的书卷气。
“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与古人向空门寻求精神解脱的消极失落大不同,胡立新从国学里参悟到的是禅悦——运用禅的智慧,消除烦恼,超越困境,从而获得喜悦安详、从容快乐的心态。这种修炼,从2003年开始,转化为禅诗创作。2012年,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胡立新禅道诗书选集》(上中下三册)。
胡立新认为:“诗是一种不期而获的自然所得。尤其是禅诗,它是心的独白,是自性与真我的流溢,是拈花的微笑。大自在是圆满的存在,大自由则是生命的悦乐。它是内在的不可言说的冲动,但它又化成了诗行,以纪念此时的感动。”在他眼中,世间万物皆含禅意,而世间的一切人事都能成为感动的缘由。
做一个能被世间万物感动的人,是胡立新最幸福的事。
这种感动,是经历人生劫波后依然不改的美丽初心;这种感动,也是看多红尘欲利后依然明澈的自我守护。“登高心空入云端,大地苍茫尽相忘”,“人生几载沉浮起,起也悠然沉也然”,“山中流水可见遇,声声清音野山知”……在他看来,人生虽有诸多磨难,但以禅悦心态观之,则“人生无处不桃源”。这种朴素的辩证法,让他总能透过阴影看到阳光。即使卑微如莲藕,也有实相般若,“身处黑暗不消沉,意专致柔踏空心。等到破污出世时,根根结结作般若”。当代著名佛学家、陕西师范大学佛教研究所所长吴言生尤其推崇他的禅诗,认为他的诗歌“往往于行住坐卧、摹景咏物之中透漏出禅的消息”,充满人生的哲理。
坐在胡立新位于北京市广渠门桥的“新景斋”里,听他絮絮而言,斜阳透过窗棂,把面前小盅内的茶汤照得透亮,让人不禁想起他的茶诗,“杉林小憩一茶啜,方便风开空色来”,“屠隆隐居茶禅偈,十方世界清凉风”……他的茶诗,博得了诸多高僧大德的赞赏,认为其体现了“茶禅一味”的真谛。对此,胡立新认为,自己创作禅诗,本意在于“自乐与抒怀”,是对生命的“喃喃自语”,因此不媚格律,不拘平仄,唱偈同达,流水为韵。
佛家无欲,道家无为。无欲加无为,熔铸成了胡立新诗性的人生。诗性的人生,是充实的人生,亦是通达的人生。胡立新的充实,在于他把书法、绘画、禅诗的创作,当成了生活的主要内容,并用多种古文字书法,对20余部中国经典名著进行再创作,仅一部《千字文》就用8种字体撰写。而他的通达,则在于把自己历年所修得的国学根基,借助多种媒介,并利用自己担任中国少数民族文物保护协会副会长、民族书画艺术研究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国民族书画院院长等职务便利,进行“布道”,如在新浪网开辟“胡立新国学大讲堂”,发布自己的禅诗和书画创作心得,成为这个众声喧哗时代中的“灵魂拓荒者”。这种独特的文化生态,使胡立新的人生,多了一份淡定与洒脱。
“我是个很执著的人,对于自己认定的事,喜欢的事,总会百折不挠地持续努力。”这位矢志追求“诗、书、画”合一的文化学者,坚信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只有把生活悟透了,才会圆融自在,“书画家的修行,就是把提升民众素养放在首位,把美的文化传播放在首位。”就在近日,他又发起设立中国少数民族文物保护协会书法美术研究院,并获国家民委同意批复。
他把这项“传道”事业,比拟成佛教中的“上师”职责——执笔为香,用心梵唱。在修行里享受人生,在布道中获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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