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朱毅再三告诫我的这句话做题目，谈谈我对方舟子和云无心之争的看法，对事不对人。

我只看了两人关于胶原蛋白的博文，云无心于5月22日发的“胶原蛋白美容与院墙上的画”（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7eba110101i7cp.html），和方舟子于5月24日发的“口服胶原蛋白能不能美容？”（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4068790102e7pd.html）。

两人近日来唇枪舌剑的内容我没看，因为我认为科普不是考古，刨坟不能说明什么，写科普不是当道德模范，一个科普作者必须坦然食言而肥，自己说过的话、提出的建议哪怕成了一堆屎也得吞回去，因为科研成果决定一切。现代科学日新月异，科普人要不断地更新自己的知识和观点，尤其要能够不断地否认自己。

具体到膳食补充剂，知识更新更为重要，过去五年中，一些大型研究的成果相继问世，对现有的理论进行了很大程度的纠正，用几年前对方说的话作为自己的证据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我才只看了两人最新的文章，因为这两篇文章决定了双方的今天的态度。

我看文章不看细节，比如前几天和肉唐僧辩论，就凭他用一本1865年出版的西方医学著作中的论点证明现代医学不科学，他这论那点的有必要理会吗？我看文章先看结论，因为这表明作者的态度，然后才看所引用的证据。科研论文汗牛充栋，从科普的角度，值得重视的是流行病学调查和临床研究，尤其是随机双盲法试验结果，特别是整合分析。最重要的是不能用一个试验结果来证明其效果，但可以用一个试验的结果来谨慎从事，也就是说有效性必须能够重复，有害性则加倍小心。

下面看看方云两人的雄文，都写得非常出色，如果在科学圈之内百花争鸣的话，可谓一时瑜亮。但是名人科普的对象是普罗大众，标准就不一样了。

越过细节，直奔结论。

云无心的结论：“每次这样的话题都会有人说“这些实验并没有证明胶原蛋白不能美容啊，没有证据怎么能够一棒子打死呢？这不是科学的态度”云云。这话一点都没错”。“的确没有科学证据证明胶原蛋白不能美容。我说的是目前没有科学的证据证明它能够美容”。“如果有人认为“不能证明它无效”就意味着它“有效”，或者愿意为了那种“可能有效性”而掏钱，是很值得赞赏的——这是一种社会财富再分配的良好形式。”

方舟子的结论：“口服胶原蛋白是不可能对皮肤起到特殊的保健作用的，它最多是起到补充氨基酸的营养作用，而这种营养作用不会强于吃其他蛋白质，甚至更差”。“市场上还有胶原蛋白护肤品，那同样不能起到保健皮肤的作用”。

两人都没说胶原蛋白能美容，区别在于方舟子说胶原蛋白不能美容，因此不要吃或者使用胶原蛋白。云无心说胶原蛋白是否能美容现在还没有定论，是否吃或者使用胶原蛋白由读者自己选择。

云无心的结论很科学，站得住脚，方舟子的结论则过于武断，如果是科研综述的话，我选云无心这一篇，如果是一年前的话，我支持云无心的结论，但现在我支持方舟子的结论，这便是一个自我否定的过程。

1976年，美国政府就是否全民接种猪流感疫苗的问题咨询科学家的意见：猪流感会流行吗？

从科学家的角度，不流行=0，流行=100，猪流感流行的可能性不是0也不是100，而是介于两者之中，可能性在2%到20%之间。从统计学角度是小概率，在政治家角度，只有可能和不可能两个选择，不管什么样的概率，都属于可能，于是就出现了科学史上的一次重大失误。2009年甲流的时候，我用这个例子来说明不要采取严格的防疫手段，事后证明我对了，今年H7N9，我再一次用这个例子来说明没必要紧张，再一次对了。今天再次举这个例子，说的是不能用纯科学的思路来做科普。

让我们假设一下，几年以后有一项随机双盲法试验证明胶原蛋白可以美容而且无害，方舟子被狠狠打脸，云无心的谨慎得到回报，普罗大众有什么损失？爱美之人晚几年使用新型护肤品，而且此物是有替代物的，不是不吃不抹就会成老树皮的。

另外一种可能，几年后的试验结果证明胶原蛋白不能美容而且有害，方舟子得意了，云无心也没有错，普罗大众有什么损失？钱包瘪了事小，因此而患病的只能自认倒霉。

上面这两种后果，是我支持方舟子的结论的原因之一，因为符合读者的最大利益。

美国有很多专家在这方面持云无心的观点，持方舟子的观点似乎是少数，因为这样可以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左右逢源。但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不符合民众的最大利益。维生素E就是一例，曾几何时，因为号称服用大剂量维生素E能防癌、能对付老年痴呆等病，维生素E成为最畅销的膳食补充剂。后来发现服用维生素E补充剂的人更有可能心脏衰竭。尤其是2004年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整合研究发现每日服用400国际单位以上维生素E补充剂会把死亡率增加4%。维生素E热才消退，鼓吹维生素E的专家们毫发无伤，那些死人找谁说理去？胶原蛋白可能更要命，因为大型随机试验要花大把的钱和7到10年以上的时间，只能顾得上那些号称能防癌治心脏病，那能轮到管皮肤好坏的？其有效性可能很长时间无法得到证实。

这个第三种可能是我支持方舟子的结论的最主要的原因，出于其长远效果。

近年来，关于膳食补充剂的各种研究结果有一个趋势，就是膳食补充剂无效甚至有害。我在前几个月里面写了两篇关于鱼油的文章，先肯定后否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很正常，科普人就要有这样的厚脸皮。

膳食补充剂在美国是一个庞大的兴业，在中国加了一个更字。科普的最大敌人不是体制和中药、保健品产业，而是中国人的一个固有观念：无害的东西吃吃无妨。保健品、药膳、中药都是建立在这一点之上的。因此科普的目的是让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营养靠食物、治病靠有效的药物、药物不能当营养、无效的药物不能服用、药物的毒性必须得到重视等正确的观点，这样才能消除保健品和中药的危害，这个原则是必须坚持的，只有存在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才有例外。

既然云无心和方舟子在胶原蛋白这个问题上的共同点是没有科学的证据证明它能够美容，那就毫无必要去证明其无效，就应该明确地告诉读者不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