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近识博友“天台山农”者，览其自述，知为天台山农（刘介玉）之文孙也。乃忆及前岁迎三兄馈我资料中，有莲垞师所撰《天台山农小传》一文（当年剪报），即从箧中检出，刊之陋博，亦缘矣。

天台山农小传   （朱大可）

天台山农，余母舅之别号也。舅姓刘，原名青，字照藜，更名文玠，字介玉，浙江黄岩人。自余外祖子华公宦游嘉兴，遂家焉。舅七岁失怙，赖外祖母周太夫人劬劳教养，数龄入里塾，自视孤儿，发愤向学，十余龄已毕四子五经。操笔学为功令文字，每试书院辄列超等，与宜兴钱吟荪、秀水万迥儒，号为书院三儁。家故贫，仅恃膏火以奉菽水，旋受知于嘉郡同知王公，招之入署，为课诸子。已而清室厉行新政，诏各省训练新军，舅入江苏陆军第四十五标任书记官；案牍之暇，复入江苏法政及巡警等校肄业。时四十五标驻苏州盘门外二十里许，舅每五鼓即起，黎明策马入盘门，虽大风雪未尝或爽，其刻苦自励如此。

辛亥革命，苏督程德全委为苏军总军需官，随军进攻雨花台，事平，改江北护军使署总执法官。年余，复调江苏水警厅督察长兼军需处长。舅历佐戎幕，迄不改其儒素之习。军需一职，号为利薮，他人之膺是任者，无不囊橐充盈而去。顾舅累掌其事，解组后，终不名一文也。

甲寅入都，应县知事试，已中式矣。忽有诬之为党人者，缇骑汹汹，祸几不测，赖程德全力解而免。自是遂绝意进取，易名曰天台山农，鬻书自给，旋徇黄磋玖之请来沪。

其书初学苏、赵，后师赵之谦、陶濬亘。遍临南北朝碑，自《瘗鹤铭》、《爨宝子》、《郑文公》、《张猛龙》、《张黑女》以及龙门造像、伊阙残石，莫不心研而手摩之，雄强茂密，骎骎入古。是时海上作魏碑体者，有我师清道人、曾农髯，得舅，遂如鼎足之峙。每一纸出，识者争购，海上人不知其姓，辄以“天台先生”呼之，虽妇人孺子，亦耳其名，可谓盛矣！暇时好为俳体文字，投刊各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亦尤西堂、缪莲仙后仅见也。

初娶于陈，生一子一女，皆殇。续娶于张，亦生一子一女，至丙寅秋，女又殇。舅哭之恸，遂得肠疾，或经月不遗，或一遗不止，荏苒数年，始返禾城。就广平桥老屋之旁，筑室三楹，手栽花木数十本，甃石濬池，有颐养计。然疾病既久，体气大衰，延至壬申二月十七日，遂捐馆舍，得年五十有五。子名杜，才十三龄，其庶母年八十七犹在堂，亦可哀已！

舅状貌魁梧，望之如燕赵间士，性不好饮而能健啖，彘肩鸡炙，一食可尽四五器。初见者或严惮之，游处既久，始识其和易可亲。尤好诙谐，每出一语，率倾其座，少年作剧者，或直呼之为刘大麻子，亦弗忤也。比年在沪，鬻书所入，岁达万金，以好施予故，卒之日，家无余资，惟遗书画碑板，数大麓而已。

余自髫年，即从之游，及橐笔来沪，几无一日不获相见。舅每有诗文之作，必以示余，曰：“子我之何无忌也”。去年春，谒于医院中，犹出近作数章相质。一别数月，遽归道山，追念昔游，痛哭曷已！兹谨疏其事略于此，以告海内谭艺之士，或亦我舅之遗意也。

说明：图片一、二，来自“天台山农”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