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匿名剧评人:为摆脱圈子和面子而隐身

2013年07月05日11:05  东方早报
  “押沙龙在1966”评论《志摩归去》:“我只能肯定它主题的深刻,却完全不能肯定这部作品本身,因为它根本没有做到‘自证主题’。”   “押沙龙在1966”评论《志摩归去》:“我只能肯定它主题的深刻,却完全不能肯定这部作品本身,因为它根本没有做到‘自证主题’。”
  “北小京看话剧”评论《青蛇》:“三位主演形成了一台表演的盛宴,却被无处不在的俗磕儿削弱了表演张力。   “北小京看话剧”评论《青蛇》:“三位主演形成了一台表演的盛宴,却被无处不在的俗磕儿削弱了表演张力。

  评论: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剧评?

  早报特约记者 吴海云

  长期寡淡的国内戏剧评论界,因为一南一北两位微博上的剧评人,陡然热闹了起来。

  “北小京看话剧”,坐镇首都,去年年初开始发表剧评。骂《驴得水》、叹《喜剧的忧伤》、赞《活着》、批《青蛇》……一篇一篇下来,已累积了相当的知名度与美誉度,更形成了一种凝练大气、哲思纵横的剧评风格。

  “押沙龙在1966”,立足上海,今年年初始现身江湖,因与上戏学生关于《蒋公的面子》的争论而一战成名。其辛辣之风颇得嬉笑怒骂的“海派”真传;然而机锋巧言之下,亦可见过硬的理论功底。

  可惜这两位既有专业素养、又有通俗文笔的优秀剧评人,却都选择了“隐身”:两位都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不约而同地表示,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能发表自由而公正的评论。

  《蒋公的面子》奇迹缔造者、南京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吕效平教授对此评价为:世事无法,媸妍莫辨,以恶凌善,于是有侠。

  为了自由的隐身,折射出的,是当下评论生态的悲凉局面。这么多年,中国戏剧评论花果凋零,个中缘由,一言难尽:

  首先,因为“圈子与面子”。戏剧圈太小,小得可怜;圈子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彼此的“面子”,为了珍贵的“和气”,许多专业人士心甘情愿(或无可奈何)地放弃批判的权利,用不痛不痒的点评取代认真深刻的剖析。

  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因为圈子小,便很容易产生利益纠葛:一、你捧了我的戏(或没有骂我的戏),回头我也会捧你或不骂你;二、你我素昧平生,但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或利益团体;三、你骂我的戏,其实是因为想捧自己的戏……由此,戏剧界人士发出的任何赞美或批评,都可以被解读为利益的驱使,索性不起争端,图个“干净”。

  那么,圈子之外,是否别有千秋?与戏剧界不存在利益纠葛的普通观众,能否发出公正而精彩的点评?可惜,中国戏剧观众的整体素养实在薄弱;即使有几位敢于直言,也很容易被所谓的“专业霸权”阻挡于舆论之外:“你不懂!”“你没有资格评戏!”……正如福柯极富洞见的理论发现,在这里,有知识,便有权力。

  媒体呢?连接戏剧专业与普通观众、肩负构建公共话语之重任的媒体何在?事实是,专门报道戏剧的媒体人士,与戏剧人通常是熟人和朋友,他们也不得不顾及“圈子与面子”。何况,戏剧在今日之中国太过弱势,戏剧人往往“太不容易了”,对此情况深知的媒体人士往往会由怜生爱,本想抬笔痛骂,却生不忍之心。

  在如此现状之下,“北小京看话剧”、“押沙龙在1966”只得隐去身份,利用网络的空间,倾吐他们对戏剧的一腔热忱。这种隐身固然令人叹息,但似乎已是目前所能有的最好方式。戏剧制作人水晶期待:“我希望这两位隐身评论者,能一直小心地保护他们的身份,并不将这种身份与各种可能的利益诱惑相交换。面对赞美或人身攻击,继续保有平静的写作心态。”

  我们当然期待这两位隐身剧评人能够保持水准、佳评频出;但也许,我们更真更深的期待是,有一天,他们能够以真实的身份,在一个成熟而宽容的文艺生态中,公开公正地发表言论。

  比“为了自由的隐身”更美好的,是“不必隐身的自由”。

  东方早报:你们为何要采取目前这样的“隐身”方式进行戏剧评论?

  “押沙龙在1966”:常常有人攻击我隐瞒自己的身份,“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骂人多简单,多孬种!”

  事实上我并不是隐瞒身份,而是希望最大限度地消解身份,排除身份所带来的干扰,也就是对话语权的干扰。

  如果现在我说,我是一名普通的银行职员,那么肯定会有人说:“银行职员?她懂什么?别听她的!”如果我说我是一名导演,那么肯定又会有人问,“你导过什么?”百度以后更要大骂:“什么!导过那么烂的东西!没资格说别人!”如果我说我是一名戏剧学院的学生,那么肯定还是会有人说:“学生?学生凭什么指手画脚!好好学习基本功吧!”——这三种情况都不是我想看到的。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希望我的表达和倾诉能被更客观、更纯粹地看待。

  另外,伍尔芙说过,一个女人要写作,必须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对我来说,“押沙龙在1966”就是这样一间房间,走进去,关上门,我面对的只有我自己,既没有任何可能得罪的人在旁虎视眈眈,也没有任何接近和示好所带来的人情困扰,我可以以最大限度的自由在这个房间里进行写作。写完,走出房间,我继续我作为社会人,充满妥协和忍耐的生活。

  “北小京看话剧”:选择隐身的原因,是想脱离一个具体的、物质的、社会声名的圈套,而专心地、把自己的戏剧感受记录下来。我不是来吐槽找共鸣的,也不是替人捉刀混口饭吃的,我写剧评源于对戏剧的热爱。我的文章里只有关于戏剧的思考,也希望读到我文章的人能扔掉他的声名圈套。我们不需要知道彼此是谁,只需要徜徉在戏剧里。

  看戏剧写剧评之于我,是搭建灵魂之途的过程;而一个人在与自己的灵魂对话之时,是不需要身份的,那都是社会给予人的虚妄。我曾经自比“隐形的鱼”。我希望自己是自由的、隐形的、脱去社会符号的、唯有戏剧的一张嘴、一双眼睛、一支笔。

  东方早报:你们二位备受关注,很大程度上和目前国内戏剧评论的贫瘠孱弱有关。那么,你们如何评价目前新闻媒体及专业刊物上公开发表的剧评?

  “押沙龙在1966”:目前新闻媒体上的剧评,更多地只能被称为故事简介和演出阵容介绍,最多加一两句不咸不淡的赞扬,和我们在剧院里拿到的演出宣传单并无二致。而当剧评沦为宣传文案、沦为“软文”,就是人们不断怠慢戏剧,怠慢文化的恶性循环的开始。

  比如前段时间某报对于《如梦之梦》的报道,全篇毫无关于戏本身内容的观点,而只有对主创制作之辛苦、演员牺牲之巨大、演出规模之庞大的介绍,可为什么要强调这些?观众并不应该为辛苦、牺牲和规模买单。相信我,因为这些原因走进剧场的观众,也必然会成为演出过程中开闪光灯拍照、手机铃响和哈欠连天大声交谈的那一群人。然后他们走出剧场,将自拍和演出票的照片发到微博上,这和“某某某到此一游”哪有任何区别?

  当然,上海也有专业剧评,比如《戏剧艺术》杂志。就内容来说,它是非常专业而严肃的,但它的问题也在这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戏剧艺术》在回避本土、回避当下;它的评论和当前上海剧场里演的戏几乎完全脱节;它做严肃的评论、但不做严肃的“时评”,因此只是纯学术领域的讨论。

  “北小京看话剧”:作为一名戏剧观众,我希望看到客观、真实的剧评。那样的剧评不应带有任何宣传语气、不以烘托制作方为目的、不追捧明星名导演,就是以戏说戏、站在戏剧的立场来评说。如果以这个标准来期待剧评,我在当下的新闻媒体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篇。这也是引发我拿起笔写剧评的主要原因。

  至于戏剧杂志,鲜有看到、无法评判。这类杂志是流传于戏剧圈内吧?报摊上是肯定见不到的。

  东方早报:你们心目中理想的戏剧(文艺)评论应该是怎样的?个人最欣赏的剧评人是谁?

  “押沙龙在1966”:全世界的文艺评论界都在萎缩甚至消失,人们似乎不再需要影评人或剧评人了,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我非常赞同罗杰·伊伯特(编者注:美国著名影评人,开创了“拇指向上”的评定方式)的一个观点:“影评人作为一种职业可能真的快要消失了,但影评人作为一种专业依然生机勃勃。”——评论,无关身份,无关网络还是传统媒体,真正重要的是“尊重专业”,是正视艺术评论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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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小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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