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9/浴神

■李碧华的才华已经得到了公认，她的文章，韵味无穷，文化底蕴深厚。之前多次的电影改编，成就了一批名作，如《青蛇》、《霸王别姬》等。从文字上来说，她的“夜”系列，只是怪谈短篇故事集，类似于古代文人的笔记小说，充满了趣味性和想象力。之前《三更2》里的《饺子》就改编自李碧华的鬼魅故事，这一次从《迷离夜》与《奇幻夜》里，各挑选了三个小故事，由六位导演拍摄了六部风格不同的灵异怪谈短篇，为喜爱香港电影和怪谈电影的观众呈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赃物》放在了所有故事的第一个，又是任达华导演的处女秀，受到了极高的重视。穷怕了的关富强，诅咒命运，怨天尤人，迫于无奈，只能走上盗窃骨灰坛讹诈家属的路子。人穷鬼也怕，心横险路走。却不料，惹火上身，半夜鬼敲门，最终作茧自缚，死于非命。死后，才发现鬼的世界如同人的世界一样肮脏，生为穷人，死也只能做穷鬼，在鬼界里，还是难以安身立命，无处可去。

任达华显然极为有野心，不仅献上了非常出色的演出，呈现了一个穷而思变、走投无路而发狂的底层人物和他可恨可怜的处境生活。同时，拍摄了大量的素材和隐线，来烘托人鬼两世同样的势力和等级森严，以展现一定的社会环境和现实嘲讽。比如无家可归的小鬼四处被驱逐最终寄居在关富强家的娃娃身上；半夜找上门来求位置的各种游魂野鬼如同人间的乞丐一样，却被关富强一锤子吓走；还有得知老父骨灰坛被盗，要求关富强帮忙顺便扔掉，免得每年拜祭麻烦的不肖子孙。但是，局限于篇幅，最终的效果并不很理想。

人世的荒诞无情，死亡也无法获得解脱。阴间比人间更黑暗。活着是一种诅咒，死亡何尝不是。

《放手》是所有故事里面最为轻松幽默的一个。风水师何先生小时候一场重病而带有阴阳眼，能看见其他人看不到的“脏东西”，所以开了一个风水占卜店谋生，而这项天赋也导致了自己和妻子之间的感情矛盾。随着房价的高涨，租金一路上涨，何先生终于决定关掉店铺，开始挽回自己即将失败的婚姻。最后一天，何先生再次撞鬼，同时接待了一对年轻夫妻，和尾随在他们附近的女鬼。关门日，看来并不太平……

李志毅过去拍的都是爱情和喜剧，所以这部《放手》也充满了浓郁的生活喜剧色彩。除去一两次女鬼以鬼的形象示人之外，其他时候，即使鬼出现了，也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学生妹而已。即使恐怖的女鬼现身了，或者情节恐怖氛围调动起来，立马就会有一个急转直下，山回路转，再次轻快起来。当然，最后也是一个温馨正面的结局，就像其他生活剧里看透爱情的痴恋男女一样，小鬼终于看破爱情之困，放手安心投胎去，喜怒哀乐，家庭生活才是主导，这个故事和其他几个故事反差极大。

《惊蛰》是陈果导演的，陈果是香港少壮导演中最有才华的人物之一，《惊蛰》也就当然是《迷离夜》里的压轴之作。惊蛰日也是白虎日，万物复苏，正是需要借白虎之力震慑污邪。香港依然保留了粤地白虎日打小人的传统，这一天佛山广州的好手都会云集香港，摆摊打小人赚钱。朱婆婆就是其中之一，这一天她接待了打小三，打媳妇等等各式各样奇怪要求的客人，正要收摊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面容惨白的奇怪少女也要求打小人。朱婆婆推辞不过，只能照办。却没想到，这个少女却是一个借此索命的厉鬼……

李碧华的原作，这些故事都比较简练，但是改变电影的时候，导演或多或少都对原作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充修改。陈果的《惊蛰》是改的最大胆和出色的，让故事有了更多的曲折和新意。原作里，朱婆婆并不认识女鬼，只是一个好心的老太太，平时靠捡垃圾为生，惊蛰日则打小人赚一笔，帮女鬼上路之后，女鬼也满意的投胎了。但是陈果丰富了朱婆婆的背景和性格，让她变成了一个老骗子，先是看人要价加价，同时欺负比自己年迈的捡垃圾卖报的老太太。杀害少女的凶手则是朱婆婆的儿子，而朱婆婆目睹少女被抓走却选择了包庇沉默，最终导致女鬼来自己上门打小人。而朱婆婆虽然恶劣，却不乏母爱，最终以母爱打动了女鬼，而报仇后女鬼的空虚又带出了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提点，在“恶有恶报”的立意下增添了新意。

《枕妖》作为《奇幻夜》的开篇，最有“聊斋”的味道，这个香艳的故事完全就是老戏新说。邹怡静蛮横无理的和男友吵架之后，男友就此失踪，记忆里，男友是抛下自己去找前女友了。生气过后就是思念，可是男友始终没有回来，她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失眠。某日，她去市场上想买一个新枕头以改善这种失眠症，在店家的介绍下，买了一个中药枕。回到家的当天，她就有了一次好睡眠，并且在梦里见到了自己的男友，并且恩爱云雨了一番。醒来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男友已经被自己无意杀害了，心生恐惧。但是睡眠却与日俱增，每一次梦里，男友都会出现，与自己交合。而邹怡静的身体，却也一日日消沉衰弱下去……

因爱生恨，因欲成魔。就是传统怪谈故事里的一个主流。《枕妖》基本得其精髓。不用关心枕头里的老妖从何而来，只是邹怡静的爱恨而招来此怪，以欲望为陷进吸取其精力，充满了警戒意味。所不同的是，这部戏也加入了许多现代悬疑的成分，失踪的男友原来死于邹怡静自己之手，而自己失忆忘却了，很像一个侦探小说的情节。影片没有多少新意的地方，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老梗，不过巧在把过去的，现在的旧瓶堆在一起，剧情紧凑，场景简洁，也十分值得一看。

《迷藏》是十分传统的亚洲恐怖故事类型，也许也是所有六个故事里最吓人的一个。一群毕业多年的好朋友再次聚首，相约回即将拆迁的小学母校怀旧。鬼气森森的学校早已破败不堪，处处散发着邪气。神经兮兮的学校老员工依然蜷缩在学校里，跳出来告诫这些孩子天黑前必须离开，不要在学校多留。一群人不听，一直玩到半夜，并且开始玩抓鬼游戏。不料，游戏确确实实引出了学校里多年死去的无数冤魂，前来索命……

和《枕妖》一样，《迷藏》也是十分老套陈旧的故事，充满了日本和香港两种恐怖故事的元素在里面，恐怖的很怀旧。破败的学校和神经兮兮的老校工，就是经典的恐怖片形式，学校怪谈式的鬼故事完全得益于日本的学校怪谈传说在亚洲各地的兴盛。这个故事的吓人就在于它虽然陈旧，却能和每一个人的童年阴影关联起来。不要天黑不归家，不要去荒废的大厦房屋，不要不听神经兮兮的路人的劝告，不要对未知的东西太好奇。这些教条老归老，却一直在不断被用于恐怖片里，屡试不爽，也正是因为它们之间归结于个体内心和经验吧。

《黑伞》是六个故事里最有味道也最血腥的。香港的黑夜是十分诡异的，林立的高楼陈旧不堪，街道狭窄黑暗，也许处处都藏匿着奸邪在觊觎人间。矮个子林伯拄着一把怪异黑伞，在七月十四，鬼门大开的时节，还溜达在香港各个角落里，处处帮扶有困难的人们。他眼里，有黑暗里潜伏狰狞的鬼魅，有无家可归偷吃贡品的可怜孤魂野鬼，更多，还是形形色色的路人。见危必救，有难就帮，即使遭遇善有恶报，冷眼相向，也心态坦然。每做一件好事，就在古怪的黑伞上划一道痕迹，以记上一功。一路行走，一路感慨这个人心凋零的时代。知难而进，一心行善。

一个北姑妓女，处处受到嫖客欺凌，最终终于心生恶意，也要在最后一天报复狠心的男人，赚上一笔洗手回家。就这样，她撞上了林伯。故意的跌倒，引来林伯送其回家，然后恶意威胁林伯，以要撕下这个看起来谦恭良善的道德君子的假面，看看天底下所有男人都一般丑陋。却不料，这撕下的面具背后，藏着一只无比凶狠的恶鬼……

作为终篇的《黑伞》和开篇的《赃物》实为有诸多共同之处。首先，都是导演自导自演，只是相比之下，泰迪罗宾的演技和故事都更加炉火纯青。其次，两者都以诸多的细节类似的反映了人鬼两世的同样黑暗。只是《黑伞》以老鬼林伯的眼光来审视人鬼两世，更加凸显了人性比恶鬼恐怖，人世才是真正的修罗场。林伯救下差点被公车撞到的妇人，被骂多事；救下欠赌债被殴打的胖子，又被骂，毫不领情；再次赶走路边的劫匪，却被恶人记仇；最终苦劝妓女从良，却被认为是男人的臭皮相和假面具。除了开公交的老司机，形形色色的众生，皆在苦海里挣扎。

林伯一心向善和失望至极的妓女决意堕落两股线终于发生了冲突交织在一起。咄咄相逼，毫无退路之下，林伯终于露出了凶相——原来他是一只想要修成正果的老鬼，百年来一直帮助路人以求得道，而这是其最后一天修行了，在妓女和凶徒的威逼下，林伯终于无法自已，凶性大发，百年修为毁于一旦，无数道行一朝尽丧，前功尽弃。妓女也终于惨死，变成了厉鬼而无所安身，如同《赃物》里的满街的无主孤魂一样四处游荡。两个最后一天，两个悲剧的产生，人鬼两世的混沌，人性的堕落肮脏。《黑伞》讲述了一个极有意义的故事。

■六个故事六种风格，或惊悚，或血腥，让人回味无穷。李碧华的原著都是散文化的短篇小故事，每个导演都在这基础上丰富了故事的主旨，做出了成功的二次创作。鬼事人世，处处荒诞。人鬼妖魔，孰善孰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