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一片不染尘

——阎真印象记 

文/魏剑美

     阎真和我同出先师颜雄先生的门下，他是颜师所招的第一届研究生，早我多届，自是正儿八经的大师兄。而我入学时，他自己亦是研究生导师了，所以其实他又算是我的师辈。但同在一个学院，我们有很长一个时段没有任何交集，我甚至都不确定这个在先师嘴里出现频率很高的“阎真”到底是男是女。我唯一好奇的是，何以颜师提到这个名字时每次都情不自禁地说：“阎真的特点就是一个字：真！”那神情倒不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引以为傲，还包含着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表述的欢喜与嗔怪。

在颜师家里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才色双全”的阎真，一群人正在争论工资改革的事情。其时教育产业化之声刚刚兴起，高校开始推行新的分配制度，薪金的差别一下子拉大了，但这也引得教师们心态大变，一些人为拥有高收入而沾沾自喜，扬言说终于可以大声报出自己的收入而不必再在做官员的同学面前自惭形秽了；一些人为定级问题大为光火，认为同样都是赶上了分割“教育产业”利益的大好时机，何以自己就比别人少。

与那些洋洋自得和愤愤不平的人们完全不同的是，阎真开口就唱反调：不产业化还好，这一产业化学生每年交5000元学费，我作为一个老师站在讲台上良心不安呢，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讲课是否对得起他们父母的血汗钱！

阎真如此这般不看场合有话冲口就出的情形，我还见识过几次，更听说过多次。其多年老友王跃文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阎真真是真诚、真实、率真，总之一个真字了得。他绝不对人设防，人也无须防他。他若得罪你了，你又生气了，那是你活该受气。他并没有得罪你，你以为受了冒犯，只是你小肚鸡肠。他是无意于得罪任何人的。但他又不是好好先生，只不过他说的话都是真的”。读到此节时，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区区数百字确实写活了阎真，虽说是教授、博导、作家，虽说历事甚多阅人无数，但年过半百的阎真确实是一个“真人”：没有机心，不看脸色，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复杂的现实世界和人情环境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真”和“纯”。也正因此，与他共事多年的同事甚至都不相信《沧浪之水》和《因为女人》这样的小说居然出自他的手笔：就他那样的直肠子怎么可能写出那些复杂的心机和谋算？

阎真不抽烟，不喝酒，不骂娘，似乎与人们嘴里的“文人”形象相去甚远。谢天谢地，好在他还从众说说荤段子，也偶尔打打小牌。有牌友指责他“抠鬼”、“爱钱”什么的，他倒是一脸坦然：“别人打牌还要照顾领导，我打牌就是为了赢钱嘛！”不过“爱钱”的他也有不爱的时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一件事是十多年前有个家乡的小官员在他手下做自考本科论文的答辩，不知道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要我帮着说说情。那人到底是官员，即便在求人办事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尊贵与优越，说：“你们做老师的就是迂腐，缺钱又死要面子。”我一听那话就来了脾气，当即顶了回去：“别的老师也许缺钱，但阎真老师肯定不缺，人家一部畅销书的稿费就够你们一个小官员贪污受贿好几年吧。”事后我才得知，这人曾经给阎真老师邮寄过一笔“辛苦费”请他关照过关，没想到居然给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此事过了好多年后，我偶尔和他说及此事，阎真非常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爱钱”的阎真自然也关心版税，特别是《沧浪之水》一炮走红之后，找他签书稿合同的络绎不绝。有书商亲口对我说只要阎真答应将下一部书稿给他，立马就奉送一台奥迪车再来谈出版条件。书商的理由是阎真的书写得特别认真，有足够的质量保证，既能畅销又能常销。面对诱惑，阎真眼红归眼红，咽口水归咽口水，写作上还是不紧不慢，不赶工期，不奔合同而去。人家一年出几本，他几年还出不了一本。我们一帮朋友于是开玩笑说这阎教授是在以写世界名著的标准要求自己中国文学的发扬光大就指靠他了。他听了既不以为忤，也不以为赞，该怎样还是怎样。也正因此，人家一部书畅销之后，立马自我经营全面营销，恨不得连小时候的日记都拿出去发表出版改编为影视剧。而他倒好，市面上摆着的还是那几本书。不过还好，市面上也总摆有那几部书。

在这个号称信息爆炸的时代，身为教授和著名作家的阎真还是不会打字上网，更别说什么微博飞信。我们当然有理由指责他不与时俱进的迂腐，但反过来想一想，他的这种迂腐与不够圆融的说话做事一样，或许正是他忠于自我不致在物欲世界迷失的原因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