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偏好研究——潮汕地区一个村落的实地调查（摘录）

关于潮汕地区生育研究的文章不多，本地报纸也从来不会讨论这个问题。一个原因是，生育问题是不能公开讨论的。因为潮汕地区几乎年年计生黄牌，光掩盖、扑火都来不及。如果公开讨论，就等于承认了严重的超生现象，自证其罪。同时，也缺乏理论上的研究。因为如果要去村里采集生育数据的话，一样也会曝光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偶然在网上看到这篇论文http://www.cqvip.com/qk/82549x/200704/25986599.html，是2007年发表在《南方人口》杂志上的，作者为黄少宽、黄晔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系 ）
调查的对象是潮州市潮安县古巷某村，文章内容不算丰富，但作为样本已经可以说明潮汕地区重男轻女的现状及成因。就我的了解，潮安在潮汕地区的经济是很一般的，因为经济的制约，所以它的超生人口和经济比较好的潮汕其他地区比起来还是有所差别的。比如我更熟悉的汕头市区、潮阳地区、潮南地区，生育子女人数就远比论文中的多。一般来说，无论城乡，在政府或事业单位工作的家庭，以一名子女为主。住在城区从事其他职业的，一般生育二三名子女；住在村镇的，实际上基本不受计划生育管理，四五名子女常见，5名以上并不罕见。乡、镇、村的辍学率非常高，一个村里的青少年中初中毕业生超过1/3就算不错了，高中毕业的非常少。女生一般读到初一、初二就辍学了，男生一般可读到高一。由于读书无用论的普遍存在及经商的传统，许多18岁上下的男女外出打工。只要能挣钱，父母不在乎教育水平问题。即使不缺钱的人，比如在90年代就可以建一栋二三层小楼的家庭，也对教育非常轻视。
回到论文上，以下为摘录：
广东省是全国出生人口性别比较高的省市, 而在广东省内, 潮汕地区, 特别是潮汕农村地区,由于其独有的经济、社会、文化等因素的综合作用, 人们的性别偏好尤为突出, 出生性别比失衡问题尤其严峻。因此, 考虑到所选村落社区的普遍代表性和进入研究的可行性, 本次研究地点选择在潮州市潮安县古巷镇Y 村。
……村民靠外出打工为主, 在家务农为辅, 人均收入为4000 多元/ 年, 低于全镇的5000 多元/ 年。目前村里育龄妇女人数为130 多人, 在40 岁以下平均每户生育两个孩子( 超生一个罚款两万多块, 因经济原因只能选择节育的人较多) , 40 岁以上的多为3 个以上, 生育意愿是男孩优先或直到生到男孩为止。村里有关生育的政策有: 对生两个女孩但节育的每户每年给予100 多元的补助, 并奖励1 个土地股份合作制的股权。在村里, 近几十年以来土地分配基本按每户人口数进行, 村里有两个村委, 三个支委, 五人中只有一人是女性,分管计划生育。村里的话事权由男性主导, 例如在卖地时村里会召开户主代表会, 由每户的男性参加, 女性在决定村和家庭事务时地位较低。该村族姓“陈”, 在族谱上只登记男性的名字。由于村里经济发展缓慢, 社会保障体制发展不起来, 相关的生育、教育奖励政策也较少。
( 一) 经济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在采访中, 被采访者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示, 无论是干小事, 还是干大事, 男孩比女孩能干,生男孩将来能够帮家里减轻负担, 工作的时候又占优势, 容易出人头地, 光宗耀祖。也就是说,生男孩能使他们在经济场域中更有利。
1. 生产力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调查发现, 由于男性天生的身体心理优势, 他们体力劳动的生产效率高于女性, 在经济活动中的抗风险能力高于女性, 特别在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农村地区, 男性比起女性能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因此, 为了在生产力场域中获得更多的经济资本, 人们需要生育男孩, 也就是生产力场域中的竞争促使人们产生了性别偏好惯习(M- C, F- C)。
2. 生产关系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调查发现, 男性在生产关系中大多能够取得支配地位( 如: 家里的财政主管大臣) , 工作好找, 报酬比较高, 为了在生产关系场域中获得优势, 人们需要生育男孩, 也就是生产关系场域中的竞争促使人们产生了性别偏好惯习(M- B) 。
3. 生产效用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调查发现, 几乎90%以上的村民都认为, 男孩能够干大事, 是家庭致富的希望, 是养老的保障, 特别是对于有家族生意的家庭来说, 生男孩才能够继承家业和财产。在他们看来, 生男孩比生女孩得到的收益更大。因此, 生产效用场域中的竞争也使人们更偏好生育男孩( F- E) 。
4. 对男孩经济成本的投入
调查发现, 对男孩经济成本的投入主要在教育和婚姻方面。教育方面, 由于重男轻女的传统, 一般农村家庭对男孩的教育投入要比女孩大, 在调查的20 人中, 他们中的女儿大多数只上完九年义务教育就出来打工, 而儿子普遍会读高一点, 毕竟读好书才能出人头地。在婚姻方面, 这里流行一句话“娶媳妇赚钱, 嫁女儿输钱”, 可见权衡成本- 收益, 生男孩更“划算”, 贝克尔的“成本- 收益”理论在这里有一定的解释力( F- A) 。
总的来说, 经济场域里拥有绝对的经济资本和收益, 资源的分配不是固定不变的, 充满诱惑和竞争, 每个家庭为了争夺更多的资源, 就必须增加竞争的筹码, 而生育男孩就是在增加自己的优势, 因此, 经济场域促使了性别偏好惯习的产生。
( 二) 社会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在村落里, 社会因素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家庭、家族与村落社区关系上。家庭、家族、村落社区场域内的权力和资源的争夺, 促使了人们性别偏好惯习的产生。
1. 家庭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调查发现, “母凭子贵”现象在村里比比皆是: 对于妇女来说, 生个男孩是天经地义的, 这样才能够提升自己在家里的地位; 家里有个男孩才算有个支柱, 这样家庭也可以安稳些。为了取得在家庭场域中的支配地位, 妇女尤其需要生育男孩, 家庭场域的竞争促使人们尤其是妇女产生了性别偏好的惯习(M- D) 。
2. 家族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在农村里, 家族情结特别牢固, 香火旺盛是家族势力强大的标志。如果一个家族后继无“人”( 男孩) , 就意味着绝种, 逝者无人送葬和祭祀, 这是何等悲哀。相反, 有“丁”才有“面子”, 不会被其他兄弟“看扁”, 在家族中才有地位, 分家的时候也能占到更多份额。于是, 家族场域中对资源的争夺促使人们偏好生育男孩。
3. 社区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笔者观察发现, 在村落里, 常常会以家族划分不同的“大户”, 人们谈论时都是以“他们那一户⋯⋯”开头, 尤其关注生育问题, 如果一个家族后继无“丁”, 会被认为是何等的不幸, 也意味着势力和地位的减弱。而每当村里举行活动时, 都会以“户头”算, 嫁出去的女儿自然不能在娘家算一份, 如果家里发展到一个男儿都没有, 那么在村里分配资源时, 就无法获得了。于是很多家族不幸碰到这种问题, 都会采用过继或者入赘的形式“生出”个男丁来。可见, 村落这个社区场域也是人们产生性别偏好惯习的催生剂。
( 三) 文化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1. 祭祀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祭祀, 就是按着一定的仪式, 向神灵致敬和献礼, 以恭敬的动作膜拜它, 请它帮助人们达成靠人力难以实现的愿望。人们之所以要生育男孩, 就是因为男子在祭祀过程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Y 村当地的祭祀主要分为进香、请香炉、献钱财、读祭文等五个过程, 这五个过程中, 从主持到参与都是男子, 女子只是陪衬的角色, 即陪拜。进香时讲究次序, 在宗族里要按辈序, 在家族里要按长幼, 而且进香的人只能是男子, 男子中最大辈分是宗子; 上香后要由长子从龛上请香炉( 代表祖上灵位) 下来, 然后是由男子拜祭和读祭文, 最后也要按长幼之分由男子献钱财。由于女儿长大出嫁从夫居, 她只能替其丈夫拜家神, 因此只有男丁才能保证宗室香火不断, 祭拜不缺。于是, 为了能永久维持祖坟烟火不断, 就要不断地繁衍子孙, 祭祀场域对当地的人们有一种社会化的功能, 使他们在不断重复的场域中, 习得了男孩偏好的惯习。
2. 殡葬场域对性别偏好的作用
Y 村当地的丧葬主要有洗花水、穿寿衣, 停尸厅堂、向亲友报丧、出殡、设灵堂、设道场做法事、升香炉上龛等几个环节, 丧礼的操办、主持主要由“丁”承担, “丁”就是传宗接代的人。于是没男丁就是“绝嗣”, 无子送终、无丁接续香火, 祖宗的血脉就断了, 这是大不孝, 是奇耻大辱。儒家学说中“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之所以这样深入人心, 是与传统丧礼的教化分不开的。而女儿是要出嫁的, 是夫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因此, 只有女儿没有男儿的家庭仍然是“无后”的“绝户”。
如果家无男子, 在家族和宗族中, 可以采用过继的方式来解决: 把宗族内其他亲戚的儿子过继给长子; 而如果整个宗族都没有男子, 一方面可以采用入赘, 招入男子, 或者等女儿生了儿子,也可以继承“子” 的地位; 另一方面, 可以从外面收养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来代替。也就是说,宁愿采取这两种方式也要保住“子”在祭祀场域和殡葬场域中的地位, 在这两种场域中产生只有“丁”才可以传宗接代和祭祀两种符号, 通过这两种符号的权力运作, 使得最终产生“丁”崇拜的惯习: 多生男孩, 光宗耀祖。
3. 观念习俗的符号暴力与性别
新旧惯习的较量
在不断的生育过程中, 新情况、新问题的出现, 导致了人们传统的惯习开始发生分化, 出现了“生育女孩”的新惯习( 尤其在年轻人当中) , 这种新惯习与“生育男孩”的旧惯习之间存在着较量, 比如很多年轻夫妇总是不停地争论“生育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当然, 在农村, 男孩的地位还是不可动摇的。毕竟几千年“男尊女卑”, 传宗接代, 延续香火的文化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就可以改变, 男性在很多领域的作用仍是不可替代的。采访发现, 大部分男性村民, 无论年纪大小, 仍然坚持着男性偏好, 能够认为“男女一样”的还是比较少数的女性。那么这两种新旧惯习就会随着场域的变化不断发生较量, 或者同时存在, 或者新惯习最终能战胜旧惯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