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舞蹈

                                      ——序碧宇诗集《绿色书》

                                    苗雨时

    碧宇多年来主编《大别山诗刊》。她在编辑絮语《谈诗与刊》中，宣示了办刊宗旨和自己诗歌写作的价值取向，那就是绿色诗写。她说：“我提出绿色诗歌办刊主张，是因为绿色除了永恒，还有就是自然、生命、还有爱……甚至一切美好的事物，太阳眷顾万世生灵，在我们的眼里，太阳也是绿色的，所以我一直追求着绿色，提倡‘绿色诗歌’写作”。

    这种诗歌主张的提出，是有其相应的时代背景和文化历史语境的。当今中国，社会转型期的市场经济潮流的漫涌，在摧动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也使人陷入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自我的全面紧张的生存境遇。其文化表征是：物质压倒精神，价值失范，灵肉分裂，人性异化。人的存在性的困惑，也导致了诗歌文化精神的多样与驳杂。时下，中国诗歌的现状，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死水，激情与颓废同在，生机与衰亡并存。面对如此纷纭变幻的诗坛，诗人必须迎会吐纳各种诗歌思潮，认领自己的诗歌艺术符号，在混乱中确立自己的精神定位，以维护诗和诗人的尊严和立场。为了实现人生存困境的突围和平衡目前的诗歌生态，碧野和她的刊物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诗歌的绿色写作，便成了她坚定不移、颇有卓见的方向选择。

    诗人不仅倡导“绿色诗歌”写作，而且她自己也从事诗歌的绿色写作，亲身践行自己的诗学理念。最近她寄来邀我作序的诗稿《绿色书》，就是她多年来绿色诗写的收获和见证。单看书题，“绿色”，似乎喻指了整部诗集的主题意旨和笼罩性的审美气象。翻阅诗稿，果然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大地之上、天空之下，阳光普照的、溢满生机和活力的绿意盈盈的绚烂世界。诗人置身于这绿色的现场，她观察着、谛听着、感悟着、冥想着、也倾吐着、诉说着，她把自然揽入胸怀，让心灵向世界敞开，我们看到诗人站在万绿丛中，做女性生命的舞蹈，不是没有痛苦、没有忧伤，但她舞得欢快，舞得飞扬，舞得风生水起……

    女人，天性是诗人。因为她的魂魄与美和自然同在。女性来源于自然，是自然中柔性的部分，她宽厚、包容，犹如大地负载着日月星辰、天地万物，因此，女性是维持世界和谐的坚韧力量。而且，此种和谐不只是人与自然的，同时也延伸至与自然生命伦理同构的人间血缘、亲情、友情、乡情等人文界域，把人与人的关系回归到自然的伦理高度。对人生和谐的渴望与追求，正构成了碧宇这部诗集《绿色书》的精神脉息和艺术图谱。

    《绿色书》的生态伦理，主要从三个维度，以三种方式和途径展开它的诗意空间和生命内涵。

    诗人以女性的温柔的爱心，亲近自然、善待自然，做自然的知心好友。她行走在她生活的地域中，看山，山在，看水，水流，山是那么挺拔蓊郁，水是那么清澈见底；天上有飞鸟往还，地下有草树生长；而且随着季节流转，五月荷花开，十月梅花来，大自然永远充盈着自由自在的生命的浓郁，跳荡着生命律动的自然而然的节拍……这一切如果不被人为的干扰和破坏，它为人们营造了多么优美的生存环境啊！因此，她敬畏自然，关爱自然，并且守护着自然与人文和谐的家园。你看《一切都是绿的，这一片平原》，那一片平原之绿，绿得令人心疼：

    这一片平原，一直向前绿去

    一抬腿就可以跨到天的那边去

    绿的村庄，绿的树、绿的炊烟

    绿的菜园，绿的棚栏，绿的田埂

    绿的粮食，绿的呼吸，绿的水

    绿的农具，绿的耕牛，绿的家禽飞鸟

    绿的劳动，绿的心情，绿的收成

    一切都是绿的，这一片平原

    这平原的绿色，不仅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祖先开创的农耕文明遗留给我们今天平衡工业文明的宝贵的精神财富，不能任其随意地流失……

    目前，世界人类的生态危机，导源于现代人的生存困境。物欲的不加限制的过分澎涨，既破坏了自然，也使人失落了灵魂。保护自然，皈依自然，成为现代人生存解困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途经。所以，诗人投入自然的怀抱，在与自然的对话与交流中，融入自然，从对自然生命的学习里找回原本真实的自我，以实现灵魂的复苏与重塑。她的人生中也有不顺心的日子，也有世俗造成的伤害与泪水。但她“寻找太阳”，太阳升起，就给她带来了欢乐；“春天来了”，她和春水一起嬉戏，然后“走进梨花的蕊中/学习蜜蜂如何采蜜”；她来到小河边，“贴近水面”，做“闻鱼起舞”的舞伴，“从深水启程，赶向天空”；她发现“夜幕降临时是美丽的”，“那皎洁如霜”的月色洒向大地，“我移步向月的深处走去”，月光成了我的一部分，她感受到那“月光流水的声音，多么牵魂”；她和她的爱人绕开田园，走近一丛菊前，她说：“我们就从一丛秋菊开始/寻我们理想的日子/我们从一朵菊花的香气里寻找一条韧黄的丝带，绵长/延展到远方，延展过我们的一生。”但更为有力的还是大自然的生命点燃了她事业的绿色的灯火，她决心以“心中的绿意”，照亮“一座座心灵的荒山和一片片贫瘠的土地”。她要和她的伙伴们一起攀登那诗歌的绿色的峰峦：

    我们还要继续攀登，披荆斩棘，热爱山中烟火

    青松、山泉、岩石、瀑布

    珍禽、稀兽、花草、药材、菌，大别山上

    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空气和雨水

    我们约定，在烟雨的三月

    我们一起在山中驰骋、飞翔、放飞所有的绿和红

    这是一种怎样的发自生命深处的豪情胜慨呀！

    人文与自然并不总是对立的。如果我们破除了人类中心主义，给自然以平等的存在空间，那么人类便可效仿自然，构建自己和谐的人际关系圈。这中间有一个重要的情感纽带，那就是人性中的“爱”。人既然能够爱自然，也必然应该爱自己的亲人、朋友和故乡，乃至爱自己的种族和人类。诗人秉诗此种人文情怀，以浓重的笔墨，在她生存的场域内，挥洒了她的至爱真纯。父母是她生命血脉的源头，她是父亲种下的希望的“种子”，母亲勤劳坚韧，给了我“空气一样”的呼吸。兄弟姐妹和旁系亲人，是她生命的同根和呵护的扶持。那温厚的乡土则是她成长的摇篮和最初的根基。而爱人，更是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命的异质同体，他们“潜入季节的深处”，守望人生的幸福。至于朋友，那是她的“第二个自我”。作为诗人，她交游甚广，以诗会友。与诗友间真诚相待，彼此欣赏，相互提携，一改旧文人的习气，而形成生命相谐的氛围。她给那么多诗友赠诗：子艾、子衣、李艳、桑叶儿、凡墨、汪光华、星儿叶子、老巢、艾蔻，等等。这里，仅以给清荷铃子的诗，作为她看重友情的概括：

    多么美好，春光月色

    多么美好，你和我

    多么美好，我们携万卷花的幸福走在路上

    的确，她与朋友们志同道合，同心同行，正走在绿色诗歌的道路上……

    大自然是神奇的，人生也是奥秘的。人在自然之中，与人群相处，与自我相对，就更加神秘。神秘是一种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诗意关系。神秘使世界在我们面前呈现出神圣、美好、高远、无限。确实，人们还有好多不明或需要深究的现象：为什么“水仙”“你开白色的花吐黄色的蕊/也是对的”？“春”的“美”为什么是“深不可测的”？人在时光流逝的虚无中如何设定自己的生与死？……所以，神秘是世界的一种隐形的面影。神秘主义作为一种文化，它不是不可知论，而是启迪人们的生命智慧，为人们开拓未知世界。不能看出，诗人的诗作中，充盈着浓郁斑斓的生命色彩，也氤氲着一股微妙的神秘气韵。二者的融合交汇，构成了她的诗意涵泳、美学风范和韵律调性。

    我们说，碧宇的诗歌是她女性生命的舞蹈，那么她的诗歌形式，也应是与之相应的生命舞蹈的艺术形态。黑格尔说：“形式，是向形式移行的内容；内容，是向内容移行的形式。”内容与形式二位一体，密不可分。生命的舞蹈，首先，决定了她诗歌结构的生命有机性，即开端与终结的动力感和过程的完整性；其次，她的自然意象系统，不仅携带着诗人的生命情感，而且其本身也是充满灵性的独立自足的生命，它们陪伴着主体舞动得多姿多彩；再次，她诗歌的话语，是生命的语言，也是舞蹈的语言。其特点是：从贴近生命的、能激活此在语境的日常语汇中，选取生动鲜活的词语，使语言和感觉同步发生，注入诗人的心灵脉动，并让它带着舞蹈的旋律感和形体性，编织自身的符码程序，最终实现富有生机和活力的话语的轻盈流动。这样，她的诗歌就成了具有生命力的艺术精灵。它在绿色的审美天地间，裹携着生命的激情和意绪，自由翱翔，上下翻飞，身姿婀娜，其舞动的韵致是：自然、朗健、柔韧、温婉……

    最后，我们对碧宇和她的诗刊的绿色诗歌写作再一次肯定。但我也进一步认为：“绿色”，除她所界定的“永恒”、“自然、生命、还有爱”，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之外，我们还应把它提升起来看，从诗人的创作中所体现出来的哲学命意，我做这样的概括和归纳：

    绿色，是一个“天人合一”的信仰；

    绿色，是一种个体生命本真的打开；

    绿色，是一次现代人生存困境的突围；

    绿色，是一场人类抗拒异化的精神革命！

    既然碧宇和的刊物已然开始了生命的绿色的旋舞，那么，为了世界生态的和谐和为现代人建构心灵的精神家园，让我们的诗人们和她一道，都把绿裙子舞起来！……

    是为序。